李隆基一声不吭,许琼笑得更灿烂了。
“王兄,你还未回答。”许琼再进一步,要逼李隆基表态。
李隆基心中轻叹,他真不知道许琼到底为什么非要给自己下这些猛药,可是另一方面却又很感谢他,若许琼不现在把话都说明,真到了那种时刻,自己会不会还有什么迟疑呢?说不好啊,真的说不好。
李隆基轻轻叹道:“我李氏已经历经如许风霜,如若可以光复大唐,想必天也佑我,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许琼心里点头道:“这就对啦,反正你想通了,到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也陪笑道:“不错,想必你我兄弟在世,怎也不能再教李唐出现第二个女皇帝,颠覆社稷,改个名字叫什么齐楚燕韩赵魏秦的。只须小心一点,有那么一点分寸,嘿嘿,擦亮了眼睛盯好便是。如此,王兄回京之后,小弟可就先一步着手啦。”
李隆基一愣,道:“着手?着手做什么?”
许琼正色道:“小弟从前不幸遇难,蒙仙师相救,并收为徒。后来小弟回归尘世,便是仙师指点于小弟,该当趁早了结尘缘,日后方有远大前途。小弟问仙师:‘弟子下山之后,如何自处?’仙师答我:‘唯年十八之前不可与父亲相认,其余皆无忌讳。’我又问:‘下山做何事?’仙师沉吟良久答我:‘武氏本非正位,然其窃国器多年,终该放下,日后之事你不便多管,所可虑者,乃是太子妃韦氏也。’小弟再问仙师此事该如何处置,他……”许琼说到这么,故作高深起来,竟一直沉吟,不再多说。
这时却是李隆基急了,他连连地受刺激,又是谶语又是仙法,又是许琼莫测高深的武功,哪还能不相信许琼是仙人的徒弟?哪还能不相信许琼说出的都是真理?见许琼卖起了关子,不由得主动问道:“仙……仙师……怎地说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许琼又“苦思”半天,忽然作出一副“豁出去”的神色,咬牙道:“王兄,小弟今日此地说与你听,可是在他时他日,可不能再有他人知道,否则天机泄露,你我都要死得难看。”他也不管李隆基能不能明白“死得难看”是什么意思,反正只管说就是了。
李隆基点头道:“贤弟但说无妨,愚兄自省得。”
许琼又迟疑一会,终于勉勉强强道:“仙师也是被小弟磨缠不过,说给小弟几句谶语,乃是咱们李氏之中几个极关键人物的命运,说到王兄的时候,仙师说……”
李隆基听到仙人给他的也有谶语,不由得一喜,可是许琼却有打住了,只好追着再逼问。
许琼被李隆基逼问了半天,终于开了金口道:“仙师给王兄的谶语倒是挺好记,便是‘高祖天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天子,本身天子’这十八个大字。”说完了偷眼去看李隆基,却见他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心里便有了一种改变历史的快感涌了上来。
李隆基这次却是惊喜。
他本来是要劝许琼回京或者走远些,可是来了发现这弟弟是个如此高明的人,再谈谈,知道上天终于没有放弃李氏,再谈再聊,却蓦得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冥冥中李氏一族的救星,将要成为未来的皇帝。
教他如何不激动?
心脏狂跳了半天,李隆基方才平静下来,同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弟弟知道的一定不止这么多,他一定还带回了更多消息!如此一想立刻清醒了过来,再看许琼时,却到门外去了。
李隆基立刻转身出门,见许琼正在吩咐着薛孟祺什么事情,最后薛孟祺答应一声,飞快地走了。
李隆基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琼却已经对他笑道:“王兄,往后的事情哪用想这么多?还是先顾眼前要紧。”
李隆基一怔,道:“眼前何事?”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今天似乎反应慢的现象太多了。
许琼阴沉地笑笑,道:“小弟说过,小弟这一生有两个大恩人。一个是王叔,小弟已经想到日后如何报答,还有一个便是……可惜子欲养,却已亲不待!”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起来,想必是“小许琼”的仇恨之情使然。
李隆基听许琼如此一说,再想想自己父亲的那些来信,以及许天行正在进行再胎死腹中的计划,虎目中也冒出寒光来,冷冷道:“不错,那个杀手名叫卢沐彦,此人何在?”
许琼冷笑道:“嘿,今日乃是上好的日子,小弟已经嘱人好好喂饱了他,只等王兄亲自监斩,送他上路。”
李隆基道:“好!贤弟请带路。”
许琼也神色激昂地道:“王兄,请!”
领着李隆基到了昨日群雄聚义的大堂,那里尚有香案没有撤下,许琼嘱人请来许天行夫妇的牌位,恭恭敬敬亲手摆好了,这边薛孟祺和唐燕青已经一人一边地揪着被捆成虾米的卢沐彦进来。
卢沐彦被两人忽然松手丢在地上,早已摔得七荤八素,并且心中惊恐至极。
魏伯阳不是个傻子,当时许府就他一个高手镇着,还真不知道九重楼会不会出什么后手,于是抱着抓住一个是一个的心态,问了卢沐彦口供之后便立刻出手废了他武功,整日里把他穴道封得死死的,自断心脉是不成了,想要咬舌?撞墙?嘿嘿,心里想想可以,恐怕连个手指头都不好动。卢沐彦也算是个高手,可是落在魏伯阳手里,又被废了武功,哪还不老实得像只兔子?只求最后留得一命,魏伯阳倒是也答应过不杀他。
可是这天早上忽然有人送来几大碗肉菜过来,另有精细糕点美酒,卢沐彦这阵子却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啥也没想先吃再说,吃完了才觉得不对劲。
事都招供清楚了,又被关了这么久没动静,今天忽然对自己好起来,这不是传说的——断头餐吗!
卢沐彦在地窖里一惊一乍的,眼看快晌午了,心也算放下一半了,早听说许家公子回来了,这里的事情不归魏伯阳兄弟俩管了,莫非是那公子想了一二十天终于想通了,不敢过分得罪九重楼而要把自己放出去?
可是薛孟祺和唐燕青的到来,使他心里凉了半截。
卢沐彦在许府是颇受过许多虐待的,其中被魏伯阳和李柏毓逼供时还算是轻的,后来来了两个煞星,就是这二位,简直是吃了饭没事干天天整他玩儿。卢沐彦悔的肠子都青了,身上也被教训的体无完肤,最可气的是唐燕青曾经找了不少春宫图来,逼着叫他看,“那话儿”还不能抬头,抬头就是一脚,这地狱般的日子他着实过得够了。后来向文忠回来,有次找人找不着,找到关人的地窖里去了,见两人正在十分不人道地虐待犯人,很是义正词严地批评了他们两个一顿,后来他们俩也不怎么来了。
可是今天正在卢沐彦疑神疑鬼的时候,两位大神又降临了,拿根绳子来叫他自己绑自己,因为绑得不好还踹了几脚,最后系住了绳头,就把他一路拖来,最后摔在地上。
卢沐彦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大堂里的香案,香案上的牌位,以及香案两边一站一坐的两个年轻人,登时涌起了“这是我在世看到最后一眼景象”的绝望念头,在这瞬间他已经知道今天得不了好了,惊吓过去,忽然张嘴大喊道:“不对不对!错啦!不是我,魏伯阳答应不杀我的,你们要杀的不是我啊!我是卢沐彦,不是别人啊……”
许琼默默看向李隆基一眼,再看看地上滚着正在狂喊的卢沐彦,最后轻轻踢了他一脚,卢沐彦立刻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可是整个脸涨得通红,犹自闷哼不止。
李隆基嗤笑道:“哼!果然是个杀手,却没见过恁地厉害的杀手啊,看来天行公断送在你这废物的手里,真是窝囊。”
许琼见卢沐彦渐渐安静下来,上前踢开了他穴道,问道:“卢沐彦,你可知我是谁?”
卢沐彦“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气,沙哑着嗓子道:“你,你定是许爷家的公子,我,我,我卢沐彦罪该万死,可是我也是受人所托,我我把规矩全坏啦,魏伯阳答应不杀我,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啊,能不作数么?”
许琼讶道:“魏伯阳?呃,对了,魏伯阳还真说不定会答应你……”转脸问唐燕青道:“唐三哥,魏伯阳在这么?”
唐燕青扭了扭头,干脆利落地答道:“没在!”
许琼又问道:“不在也不是啊,总得问问清楚,若真的出尔反尔,倒也不能有什么好名声。”
唐燕青道:“据属下所知,魏兄并未答应这厮。”
卢沐彦又要喊叫,许琼忙道:“不对,看这人说的情真意切,倒真像有这么一回事,别真是……唉,就当魏伯阳答应过他罢!”说完坐回到椅子上。唐燕青和薛孟祺知道他必有后着,都呆呆地不出声,李隆基也只是坐看。
卢沐彦一听许琼真的信了,心中大喜,往前蹭了蹭,努力挤出笑容道:“谢公子不杀之恩!谢……”
许琼忽然挥手打断他道:“恩?不对啊,又不是我亲口答应你的,你怎不去谢魏伯阳啊?”
卢沐彦心道:“我去谢?我拿什么‘去’啊?捆这么结实,看来今日不死也要蜕层皮的。”不由得又犯起愁来,这日子何时才到头啊?
许琼忽然拍手笑道:“哈!我想明白啦!”
李隆基笑问道:“贤弟想起什么来啦?”
许琼道:“不杀他,他要谢我,却不去谢魏伯阳,看来还是公子我说话作数啊!对不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环视四周诸人。
薛孟祺躬身道:“公子说的对。”
许琼道:“那我有没有答应不杀这厮?”
四周包括李隆基身边的人都齐声道:“没有!”
地上的卢沐彦浑身一个哆嗦,他知道,这次自己再也活不下去了。怔了怔,也没人动他,他却像杀猪般的嚎叫起来,声音中透着种种不甘和悔恨,难听之极。
许琼弹弹指头,卢沐彦又喊不出声来。许琼缓缓起身走过去,站到卢沐彦面前,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公子我又没说非杀了你,何必这般瞎猜呢?要知这种大喜大悲却是极易令人变老的。其实公子我今年都五十多岁啦,就是因为不爱瞎猜,才看上去这般年轻……”
卢沐彦瞪大了眼睛,连周围人等都有不少扭过脸去偷笑。
许琼继续正色道:“其实杀不杀你,又能有什么干系?你卢沐彦也告诉我许琼不少了,九重楼的杀手为何那么厉害,不就是因为只要杀手死了,家人抚恤极佳,比朝廷还出手大方么?杀了你,你家人活的好好的,你也没什么遗憾,所以还不如留着你的命,让你下半辈子痛苦痛苦。”
卢沐彦一听又有了活路,正要再表示感谢,却听许琼又喃喃道:“不过公子我想了半天,生怕你一出门就咬舌自尽,又或者撞墙啊投河啊上吊什么的,委实安不下心来。想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嘿嘿,说与你听,你有啥想法可以说说,何如?”卢沐彦急忙点头。
许琼笑道:“只要如此……你卢沐彦不就是没死么?”说着话他默运玄功,竟然渐渐就把自己的面容变得与卢沐彦有些相像。
卢沐彦大吃一惊,他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易容术能如此神奇,一动不动就能转化相貌,看着许琼慢慢变得越来越像自己,也不顾去想许琼的身高因素,而是立刻知道了许琼想要干什么。
他一定是要变成我的样子,去九重楼闹个天翻地覆,致使九重楼以为我背叛,从而折磨和杀死我的家人以威胁他罢手……
可是卢沐彦就算想出了许琼的恶毒手段,也再没有挣扎喊叫的心情。他躺在地上,茫然瞪着双眼,里面是一片空白。
许琼却又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对李隆基道:“王兄,恕小弟失陪片刻。”说完就走了出去。
出了门去,许琼向左手边走了走,没多远就看见了在此等待卢沐彦亡魂的一个黑无常和两个牛头马面,却不是从前见过的那位黑无常。
许琼拱手施礼道:“上差辛苦了。”
那黑无常本来出于“人道主义”,没在人死之前到附近露面,却没想到里面本来要动手杀人的人却主动找上门来,立刻手忙脚乱地回礼道:“这位……呃,小公子请了,不辛苦不辛苦。”
许琼问道:“诸位在等卢沐彦?”
黑无常点头道:“然也。还请公子快些动手,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许琼默默想了想,问道:“请问上差,依你经验看,这厮去了地府,能有什么惩罚?”
黑无常笑道:“这个倒不敢隐瞒公子,这厮杀过十来个人,手段倒不怎么残忍,这段时间看来也受了不少活罪,只怕进了地府阴司,也就是判个七八层地狱受几年罪,便放出来啦。”
许琼默默计算,忽然冷哼一声,一挥袖子,转身就走。留下几个鬼差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