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许琼摇头晃脑地从客栈出来,身后跟着个比他还一脸狂热的李天霸。俩人一身黑衣短打扮,只是许琼个子太小,穿什么都不显威风,李天霸便不一样了,八尺的大个子穿身黑衣,缩头缩脑地还扛着根闪亮的银枪,许琼看见直想笑。
两人啥也不说,闷头走路,走了两条街又拐弯回来,李天霸嘿嘿笑道:“记错了记错了,白天打听是打听对了的。”许琼没话说,狠狠看他一眼,两人继续沿着月影下的胡同奔走着。
要说王经学的旧宅闹鬼在太原城里已经是比较闻名的事情了,下午李天霸在许琼的指使下倒也打听地清楚,不过他同时打听了几个地方,记混了也是难免,许琼倒是一下午都没出门,和陆云真谈谈武功方面的心得,小丫头极为仰慕。
李天霸紧走几步道:“公子,前面那宅子,看上去就阴森森的,保准就是,属下先去探探,再回来接你进去。”
许琼抬手止住,向前一指道:“那里有人,不妨过去问问。”
李天霸心里稍微一纳闷,仔细看看果然后门的门楼墙边露出绰绰约约的一点影子,似乎是有人在门楼里面坐着。对这个小公子他一路上已经了解的不少,时不时有些惊人之举也在意料之中,当下不说话,扛着银枪,挺挺腰杆就往门口走去,许琼亦步亦趋。
走近了一看,是个和尚。李天霸吓唬道:“哪来的和尚,不知此地闹鬼么?还敢在这坐着,快走快走!别挡着爷们走路。”许琼在后面一听是个和尚,心里一紧,中午听说洛阳有个大安禅师出来降妖除魔到了太原,莫非眼前这个就是?如果这个是大安禅师那么这个地方闹鬼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可能。想着这些也走上前去。
和尚在门楼下弹腿坐着,也没睁眼,心平气和道:“施主莫非要进这宅院?”
李天霸奇道:“我要是不进这宅院干嘛说你挡路?去去去,挡路也没钱给你,小爷从不布施。”和尚笑道:“非也非也,和尚不为化缘,实是要布施。”李天霸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和尚布施?真没听说过……”许琼在后面道:“禅师不以七宝布施,却是以人命布施么?”
和尚猛地睁眼,只见两眼中现出精光来,仍旧淡淡道:“小施主,可知迦楼罗游布陀国的故事?”
许琼嘻嘻笑道:“不曾听过。小子对佛法一窍不通,只知心中有佛便处处是佛,心中无佛,千遍佛音也无济于事,禅师深居洛阳经年,为何却到太原来呢?”他倒不知道大安禅师是多大的人物,只是听几个大官提到,便知是当代的高僧,又说在洛阳原是修卧禅,自然是在洛阳经年了。
大安禅师哑然失笑道:“却是个有悟性的小子!来来来,与贫僧对面坐下,互相说说心得。”他虽一直没有起身,看似十分倨傲,但是语气神态无不随和,许琼看着他的枯槁面目只觉得十分随和,便走到李天霸前面,与他面对面坐下。李天霸轻轻咕哝几声,也不知说的什么,扛着银枪在附近转转悠悠。
大安也不理李天霸,只是又闭上眼睛,手里拨着念珠,许琼看着他,一声不吭。
过了半晌,大安忽然开口道:“小子,佛在何处?”
许琼正色道:“佛在心中。”
大安道:“在心中何处?”
许琼立刻答道:“万物皆由心生,诸如白云苍狗皆与佛祖一般,白云苍狗在何处,佛便在何处。”他知道大安必然有此一问,是以早已想好答案。
大安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佛有千般妙谛,然则仍不足小施主一顾。敢问施主,与佛有缘否?”
许琼也轻轻叹道:“有缘无缘,法师一言可决。”
大安缓缓睁开眼睛,正视着许琼,许久才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与佛有缘,只可惜与佛祖缘大,与贫僧缘小,直为平生憾事。”
许琼讶道:“法师佛法通融,却仍有遗憾之情?”
大安平淡道:“非为贫僧自己——阿弥陀佛,小施主所言极是,贫僧着相了。”说完又是低眉垂眼。许琼等了一会,直到等的有点不耐烦,却见大安忽然身子一晃,许琼顿时一惊,因为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而眼前的大安一看便知是受到了什么攻击。
大安双眼猛睁,手捏法印,却是说不出话来。许琼看大安神色大变,像是在努力撑持,可是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着急起来。两人说话虽然不多,可是句句意有所指,许琼虽然不知道大安到底有什么成就,可是明明是个高僧这一点是绝不会看错的,而攻击高僧的,可就说不准是什么人物了。
大安努力撑持,渐渐地有了些余力,哑哑地道:“小施主不可乱动……”随即又说不出话来。
许琼听了指示,知道绝不能离开大安身边,可是自己帮不上忙,不说着急什么的,至少是非常的不受用。努力运起全身的功力想要模仿遥听的模式向外感知,可是不但感觉不到,连他自己都有些苦笑,毕竟功力太浅,远远不能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
心?
许琼忽然想到道家心法崇尚随心所欲,却是另一层含义,并不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而是自己跟着心意走,必须要控制自己的心意才可以达到更高的层次,且不说现在心乱如麻,便是功力所限,心如止水的状态下也是达不到那一重境界的。
正思虑间,忽然大安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嘴角缓缓淌出鲜血来,许琼伸手就想为他点穴止血,终于还是没敢造次,想起大安正在与人拼斗,他这样的小角色怎么帮也只能是帮倒忙罢了。
所幸大安浑身一阵颤抖之后就渐渐平静下来,枯槁的脸更是完全失去了血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过看情形像是拼斗已经结束了。许琼试探着呼唤道:“法师。法师?”大安轻轻点头,许琼立刻闭嘴不再问了,这时候想起刚才无聊转悠着的李天霸,回头看来看去却怎也找不到踪影。大安微弱地道:“不用找啦,他进去了。”许琼猜测大安伤势极重,便不再动作,以免他再说话延误疗伤时机。
大安静坐了许久,也不见什么动作,忽然低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再抬头时脸上却已有了些血色,许琼心中稍安。
大安深深呼吸几次,开口道:“今日和尚的大限到了,却幸好有小施主在,那人留下了和尚的性命,如此方可免祸。”
许琼奇道:“因为我在?”
大安凝凝望着他点头道:“不错。小施主可听和尚一些说辞。和尚生来便没了双亲,在寺庙中长大,启蒙便是修习佛法,常被人赞有宿慧。年少便有成就,从二十岁起游历天下,誓要终我一生为世间斩妖除魔,可惜从那时起,佛法直到四十岁上也再无寸进。直到那天和尚遇见此人,他连放和尚三次,和尚仍执迷不悟,他一怒之下废了和尚平生的法力,告诉和尚,若到了六十岁能练回来便再去找他。经此一役,和尚却觉得功力虽去佛法却通了不少,进境犹速。”
许琼呆呆望着他,支起耳朵听着,他知道大安说起这些旧事必有深意,据他猜想这和尚像是悟到了什么关键地方,如此亲身悟道的说法,往往比那些佛家典故更为精辟和简单易懂并且更富有感染力。许琼前世了解过不少禅宗的理念,是以深深知道禅宗的中心思想其实是非常靠近庄子学说的,并不像佛教其他宗派那样搞崇拜,而佛家的顿悟便是出自禅宗。大安如果是顿悟了,那么必然是归入了禅宗一脉,他开始讲自己的经历而不再说佛家经典,很可能心念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