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许琼已经彻底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
什么西方恶龙,那不是心魔从自己内心找到自己所不屑和鄙夷的事物加以利用,其实在他看见那条西方龙的时候心魔就已经在他的身上滋生,当他看见佛光的时候,心魔就已经到了成功的边缘了。
心魔从产生到成功的过程,无疑就是他那段逻辑混乱的过程,并不止是执假作真,而是对于自己从前领悟过的事物的重新接受。
本来佛门法宝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要引发心魔的意图,可以看得出来那团佛光甚至可能给他许许多多地“好处”。可惜他许琼从前生到今世都是一个厌恶偶像崇拜的人,因为他一直都认为,不管这世上是不是有仙、佛、东西方上帝的存在,在人世间都只能是处在人们认知之外的东西,就算真的有,确信有,可是信仰那些神灵们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没用的东西却要崇拜,还要从这种纯粹的没有交互的单方面崇拜中获得终极关怀,这难道不是人类愚昧和软弱的劣根性的最具体体现么?难道除了崇拜那些帮不了你的东西、惧怕那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惩罚,就是那些愚昧人们一生最具体最终极的追求?
呸!
许琼的前身小白起初在网上见到这些偶像崇拜系的教徒们传教都是要跑出来大骂一通的,他觉得除了真正有缺陷、无法获得世人认同方才转而用崇拜来安慰自己的人们之外,一个身心健全的人把自己推给西方上帝是个很愚昧的表现。后来骂累了,便只是冷冷地看一眼,路过打酱油而已。
而佛门除了本土化禅宗之外的大多数宗派虽然不像西方宗教那样过分狂热和愚昧崇拜,其本性却也是差不多的。
道理就是道理,为何非要把道理当成一个事物去崇拜?
所以自始至终,许琼的终极关怀便只有这些道家思想衍生出来的东西,至于道教,嘿嘿,说出来也是要脸红的。一个哲学派系的言论衍生成了教派之后,自然也是一丘之貉。就像云南白药再好,成了外伤喷雾和牙膏等等东西之后也不见得就比别人高明。
好在那千佛菩提铃很快被某位“高人”施法弄走了,许琼的反抗最终才会胜利,他讨厌佛门的执着,而佛门法宝却想让他变得执着,否则就不会给他什么好处。
仍然蹑空站着的许琼脸上冷冷笑着,他没有看下面,却一直仰望着天空。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手下们已经发现他大功告成正在劝离其他人等,也不是没有听到他们对许府那些家人管事的警告,更清清楚楚地知道射月现在的状况。
可是天空中仍有吸引着他的东西。
我修的,就是传说中的天道么?原来修道,修来修去,修的还只是心而已。
道法再强,人也是要入世的,我再圆通自如也不能拔腿就走,并且我终也是走不了的。嘿,是进步了,心境比道法的进境多得多,可惜要说人世之间登峰造极,要达到白日飞升的地步……算了吧,怕是再苦修千年也就差不多了。
修仙无岁月啊!
这句话谁常说的来着?许琼猛地低头,看着浑身软软的,全靠抓住向文忠臂膀才能站立的射月,还有正颓废地坐在屋檐下,努力回复的薛孟祺。
许琼没有任何过程的闪身站在实地上,手一挥,薛孟祺脸上晦色尽去。然后他缓缓走到向二的面前。
向文忠身高七尺五寸,许琼和他一般高矮。
向文忠呆呆看着眼前和自己一样身高的许琼,迟迟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次不用低头地平视公子。
只有射月脸上悄悄绽开了笑容,用她无力到了几点,只可耳闻的淡淡嗓音道:“公子……射月都快不认识你啦。”
许琼无声地展开了笑容,伸手把她从向文忠的扶持下接了过来,只是两人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射月的脸上顿时便有了血色,重心完全移到他那里的时候,她已经神奇地再次焕发了昔日的光辉。
是我的射月!许琼心中喊道,必须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许琼一言不发地拉着射月向内院走去,众人都转身看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头,淡淡道:“向二哥,休息一天,通知诸位兄弟,明日辰时开会。”
开会?不过众人还算是可以听懂的,转眼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扑通”,一个死活没被四海盟手下赶走的许府老家人向着许琼的背影跪了下去,大喊道:“神仙呐!老爷,咱们家小公子,成仙啦!”
“成仙啦!——成仙啦!——成仙啦!成仙啦!——成仙啦……”
那声音在这个没人开口出声的寂静早上,伴随着太行山呜咽的风飘出老远,不时传来一丝回声。
向文忠急转身去看时,却见不光那老家人,除了几个大头目以后,手下喽啰已经乱糟糟地跪倒了一片。
“必须严密封锁消息!”向文忠默默擦了把冷汗,同时在心里下了决定:“不惜杀人!”
许琼不知道向文忠已经预设了这么个不避血腥的命令,不过他也猜得到自己的这帮手下必然会有极为严厉的处罚措施来避免泄密,他一点也不担心。
进了二门,却见雨宁和彩虹并排站着,手里都抱着一堆衣服,却冻得哆哆嗦嗦的,已经全凭那些衣服取暖了。
射月抢先脱离了许琼的掌控,走上前去扶住彩虹道:“可怜见的,妹妹,你身子虚弱,怎可就这么站在风地里?快,快同公子和姐姐们回房去。”
彩虹在寒风里站了一夜,只是隔墙仰望着虚空中的许琼,就算早已穿了数层厚衣也早已冻得口齿不清了,哆嗦了几句说不清楚,射月也不容她慢慢调节了,连人带衣服抱起她便向小楼跑去。
许琼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雨宁,雨宁却比彩虹身子骨硬朗一些,只是动作僵硬地把她半夜收集来的大人衣服塞到许琼手里,脸上冻得已经失去了使用表情的能力,却仍强笑道:“公子,你变成这个样子,怕是四五年里,都不能再去见怜儿小姐啦。”话语里也净是颤音。
许琼接过衣服,却觉得方才雨宁手心接触到的地方仍有潮湿的汗迹,可见这姑娘对自己的担心,已经绝不仅仅是公子和丫鬟之间的感情,叹道:“雨宁,辛苦你了。”轻轻拉着雨宁的手,带着她缓步向自己的小楼走去。
雨宁机械地跟在许琼身旁,奇怪的是每走一步身上便暖和一分,绝不像是风暖了火燃了的那种感觉,而是由内而外的。不由自主地向许琼身边靠了靠,笑道:“公子,今年,可在家里过年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也往下猛地一沉。
许琼默不作声,只是继续牵着她的手向小楼去,到了院门口,才停下来,仍不放她手,看着她道:“雨宁姐姐,许琼谢过你啦,不过还要烦你赶制几件合身的衣服。年后见了怜儿小姐,千万把我今夜的遭遇详尽告知于她,以便日后见了,不会慌忙中吓着了她。日后我也不定何时才能回济源县,你可要好好陪着她,若有事体,着人告知我一声便是。到时自然有我的消息。”说完放开了她的手,跨步进门。雨宁站在外面,许琼带给她的暖意久久得毫不消散,可是却又有一股冰凉从她自己的心里散发出来。
许久许久,忽然她扶着门框,大声痛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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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月盘腿坐在床上默默运转玄功,许琼和她手指一碰的瞬间,她可是得了不少好处的,既然今日休息,许琼也躺在床上不作声,便乐得消化消化新东西。她是学剑的人,道法如何且不说,道心境界才是最大的一重门槛,许琼目前的状况则与她刚好相反。
许琼不作声,却是因为有些伤心。
说到这里,诸位看官莫怪。难道道法成了人便不能伤心难受么?要说人既然成人便是有了七情六欲,否则人和无知无识的鬼魂刚刚投胎时有何区别?入世又出世,出世又入世,修道之人有的要竭力避免七情六欲,有的要看透看破方才罢休,可惜不管是隐于山还是隐于世终归都是着了相的手段。对于qing欲的发展毫不无理阻止的才是正道。
然而又有些人对情yu之事真正毫不理睬甚至刻意地放纵,那便是又入魔了,所以道和魔仅差一线而已,稍不留神便过了界。许琼修的人教宗派更是如此,人教不重道法也是有他说不出的好处的,仅是“不修道法则入魔无大碍”一项便令其他教派的仙佛感到匪夷所思,不过道理也正是在此。
许琼并没有故意去摆脱感情的羁绊,他只是拿平常心来看待生活罢了。他的事情太多,也大多很急,有的是自己需要很急,有的是“小许琼”需要很急,他自己需要的是心境使然,“小许琼”需要的则是道义使然了。
年是不能过了,年前十来天还是要办些事的,李柏毓那边完全不用担心,这边的人却是不能多带的。明天开个会,把下面的任务安排一下,下面就可以开始运作了。向文忠和薛孟祺心思缜密,要留下主持大局,李头的武功看上去是仅次于魏伯阳,他若回来也是要留下不能走的,唐燕青在他的计划里举足轻重,更不能带。
剩下的人,四海盟里的人是必须要一个熟悉目前江湖路数的高手跟着,看上去李天霸这小子就比较合格,其他的人各有各的事情,一个也动不了。或者等李柏毓回来之后可以抽出一些人手来,可是自己的事情必定要在许天行百天之前完成,等不了,先这样吧!
许琼默默下定了决定,却见射月已经作完了功课,旋身站了起来。
许琼笑道:“月儿啊月儿,平时公子在这里,你哪次不是陪公子躺下,怎地这次却如此害羞呢?”
射月小脸绯红道:“不羞!公子却是个大男人了,还要丫鬟侍寝么?月儿却有要事的,哪里有空理你?”
许琼疑惑道:“要事?何来什么要事?有公子在此,啥事也没公子重要,快快快来给公子抱抱,哈!”
射月皱紧了眉头看他良久,才迟迟疑疑地道:“公子,怎么月儿看你……你,却不像是适才刚刚变了模样的,却是从来都是个长成的大人么?”
许琼苦笑道:“山中十余年,世上方一日,月儿,到了现在你还不相信么?”
射月死死地盯着他看,脸色又是一时变红一时变白,眼神确实越来越相信了,最后她蓦得大叫一声,双手搂紧了自己的身子。
从来都是这样?
真的是一个大男人一直以小孩的模样在自己身边挨挨蹭蹭?摸了自己身上不少地方,甚至还“装作”无意间摸过不少绝不能让人碰到地方?还亲过自己?
射月连连大叫,双手要捂着脑袋却被许琼一把揪回了床上,不理她的反抗和她抱在一起,她还竭力地挣扎,两人又滚了几滚,最终被许琼死死压在身下。
许琼笑道:“好月儿,你睁开眼睛罢。”
射月更把眼睛闭得紧紧地,大叫道:“不睁开!不看你!你是个坏人!你好卑鄙!你……”却被许琼用嘴唇堵住了下面的话。
渐渐地,又变得柔软了。
渐渐地,开始索求。
渐渐地,不再护紧自己,而是连那个人一起抱住。
据说接吻是对付接近抓狂边缘女人的最好办法。
就在射月开始朦胧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点声响,那人离开了她,她便立刻开始大口的喘气。
这是什么感觉?从未有过。
那环抱着自己的臂膀坚实有力,就像抱住了自己,也就抱住了自己的一生,拥有了自己的一生,掌握了自己的一生。
天设之缘啊!
射月感受着没有人压迫的轻盈,却伴随着无尽的空虚,她轻轻侧过头去,让眼泪从靠墙的一侧流下来。
是的,他长大了,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真正地吻了自己,问也不问,说也不说,没有任何因由,他就那么确信自己愿意做他的女人么?只有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才敢轻轻啜泣,只有他在的时候自己才会真正开颜。
在这一瞬间射月忽然明白了师姐若尘过过的一句话,那句话曾经惊扰过她平淡的静修之心,使她在分辨对错的时候用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她本来还是不明白,现在这一刻却忽然明白了。
“女人,永远都是男人的。”
是他的么?真的?射月忽然又是一波眼泪流了出来。自己是他的,他却不再是自己的了,再也掌控不了他,明白不了他,在他长大的那一刹那,一切一切的从前都已经离自己而去了。他的道法有些高深了,就算还不如自己,可是自己已经不能再随意地捉摸到他的踪迹,就像他这次一被人喊出去,就再也不知去向。
如果他再也不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射月喃喃道。
随即外面就又传来了许琼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