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虽然对自己的身份有诸多怀疑,也对四亲随的身份有诸多怀疑,可是突如其来地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向二会忽然变得如此霸道,还是十分惊讶。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向二的变化,是因为向二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熬到头了。
当然并不是说向二对于跟随许琼这个工作已经厌烦了,而是向二本来应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向二是个忠诚有涵养的人,这些年来在许琼身边保护他,对他感情也很深,可是这样的隐姓埋名蹉跎时光,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件实在是难以长期隐忍的事情。现在许天行死了,不但对于风漫天陆太平等人来说是件好事,对于四亲随来说可能意义要更加重大。许琼很可能要因此很快回复身份,再不用冒充别人偷偷地活着。
当然以上这些仅仅是许琼的猜测罢了,更多的是向二如果不这么表演,身后这些喽啰的身份呢一旦败露,加上马鞍里面藏着的金银锭子,他们这群人得不了好。所以他继续饶有兴趣地看向二表演。
向二气恨恨地再抽两鞭子,也不下马,怒气冲冲地道:“我乃大都督府司马,有紧急军务,谁敢阻拦,立杀!他乃乃的,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两个倒霉的门丁滚在地上哭爹喊娘,这时候城门房里才有个门官哆哆嗦嗦地跑出来,见向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中气十足地叫骂,心里早知道这帮不成材的手下又得罪人了,忙上前施礼道:“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您老手下留情!这帮不长眼的东西,下官没事也都想抽他们两鞭子呢,不过这个时候城门正忙,打死了他们也没人干活啊是不是大人……”
向二又一鞭子抽下去,才忿忿地停了手,低头看着门官道:“你是这里的门官?”
门官忙点头作揖道:“是是是,大人休怒,下官这就开门、开门!”说着冲虚掩门前的几个人大喊道:“你们这帮孙子养的!没看见大人要出城吗?还不快把门敞开了,扫扫地送大人出门?”他刚才就听说这帮家伙是大都督府的武官,可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啊,别看他们还带着个孩子一看就是要出去游玩甚至是进山打猎的,可是他们只要一句话“有军务”,那就得通行无阻,不然碰见性子暴的,直接拔刀砍人也说不定啊。特别要是碰上幽州来的,那可是当今皇上亲兵中的亲兵啊!薛家的人,谁敢得罪?女皇帝找个相好的还得改姓薛才敢出门呢。而眼前这个说话口音,他听着就像是北边过来的。
地上本来在哭爹喊娘的两个倒霉门丁见向二停手不打,也已经不哭喊了,可是这会见要放人走,忙又喊道:“万万不可啊大人!这些人不是军将,乃是大盗啊!后面那个高个子我们就认识!”
这么一喊,门官就是再害怕也不能放了,心中骂道:“乃乃的,你们就给我添乱吧!你们这不长眼的,我说怎么就罚过来看大门呢。这么一喊不要紧,是官还好,要真的贼人,最先被砍的不就是我么?”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只好讪讪笑着对向二道:“大人,您看……这个,对了,大人您有,那个,那个,那个印信在身么?”
向二冷哼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官道:“好啊!查老子的引信,老子倒要看看你多高的品级!人来!”后面的众喽啰心道:“我们身上也没什么印信啊?找我们要?算了,我还是拔刀帮着吓唬吧。”有一个这么办的就有第二个,刹那间十来把兵器都“呛啷啷”拔了出来,李天霸和天龙天虎的兵器不带鞘子,也高高举了起来。这帮家伙都是**出身,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么威风的事情啊,个个表演的格外卖力。
门官一见这阵仗都快吓瘫了,这叫长官“亮印信之前拔刀、收引信之后杀人”,论的就是个不敬之罪,当然在太原这样的大城不至于发生的事情,可是一顿鞭子拳脚也不是好躲过的。立刻更慌了手脚,扑通跪在地上,喊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不敢不敬啊!只是现下有人指证,您一刀砍了下官,日后多有不便啊!”
向二冷笑道:“我军中没什么指证规矩!哼,看你可怜,拿去看吧!”说完从怀中掏出张纸亮了出来。
门官连接都不敢接,就着向二的手伸脖子看了看,立刻连滚带爬地退回去大叫道:“开门!快开门!几位大人有紧急军务,耽误了大事拿脑袋是问!”说着跑到两个门丁身边,出脚连踹道:“叫你不张眼,叫你不张眼!”
向二嘿嘿一笑,把那张纸揣了回去,悠闲地看着门官尽情地踢打两个倒霉家伙,等到城门全开了,一声招呼,十数人风一般的打马飞奔了出去。
这时门官才颓然倒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你们这俩成事不足……呼呼……败事有余的家伙!知道闯了多大的祸事么?一个不小心,老哥儿几个,吃饭的家伙就没啦!”
两个新任门丁唉声叹气,扶起门官向城门房走去,边走边自己打着嘴巴道:“是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大人,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门官愤怒地睁开俩人的脏手,拍打着衣服道:“什么来路?凭你们也配知道?老哥我也不敢看啊!一见上面有大印就叫开门了,还能咋地?”
两个门丁一听,不觉往事又涌上心头,坐在地上抱头大哭,只觉得世上的倒霉事全被他们占了。后来俩人一个辞职不干做了点小生意,还颇挣了几个小钱,一个家里走了水,干脆出家当了和尚,后来还见过李天霸一次,不过谁也不记得谁,也没算算旧账。这是后话。
而向二很得意,确实就像许琼想的一样,他觉得许天行死了,小公子可能很快就要回复身份,所以十年来的隐忍也终于就要到头了。不过他主要是为许琼高兴。并且在高兴之余,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至少在没有得到正式回复许琼身份的命令之前,这件事还是尽量不要让许琼知道为好,但是旁敲侧击的却总想知道许琼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许琼其实猜出个**不离十了,现在想着问向二估计还是没结果,便忍着不开口。却想不到晌午打尖的时候,向二主动找他议论起时事来了。要知道从前他和鲁三齐四说些这方面的事,都被李头向二主动地打断了,这次向二说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可能身份极为特殊。
“总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吧……”许琼心暗暗想到:“或者是武则天的孙子……靠,别自己笑那么龌龊……”
向二轻轻干咳了一声,许琼才如梦初醒道:“呃……说到这个……这个……皇朝,恩。”压低了声音待:“武后坐朝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把国号改回来了,不过在此之前嘛,李姓皇族还是要隐忍的,说不定还要多死几个人才办得到啊!”
向二一听,也不管许琼预测的对与不对,还是十分高兴,觉得许琼识得大体,日后不会出什么乱子,笑呵呵地喝酒去了。
许琼也笑眯眯地远远看着他。李天霸见两人都有些诡异,主动站起来远远躲开了。
太原之北多山路,许琼一队人马走的有些辛苦。晌午饭吃过,众人商量头两天还是少走些路,今日到阳曲县,明日到忻州府便了。没人反对,便要牵马上路,却见不远处有个小和尚,直冲着许琼的方向慢慢走过来了。
许琼定睛一看,莫不是五台山上雷公庙外义净法师的小徒弟么?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说起义净法师,许琼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前几日大安禅师托他转交的千佛菩提铃可正在他怀中放着呢,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东西可都是小说里写的好法宝啊,哪能主动交出去?必定得好好研究研究才可以。不过要是小和尚知道这件事情伸手要的话,那说不得是一定要还的。
却见小沙弥无音走到近前,合十道:“阿弥陀佛!许施主,天幸得见。”
许琼也拱手行礼道:“小师父近来可好啊?”他不学人合十,主要是想着自己是道派弟子,可是也不能行道家礼,就这么抱拳拱手见了礼罢了。
无音道:“不好,大大不好!那日五台山一见,法师说当日见不了,过后必有缘,便一路往太原来。走着走着,却不知为何碰见个少年剑客,非一口咬定俺们白马寺的僧众破他阵法,好没来由。法师与他争执不过,要接他剑法,却不知他的剑法好不厉害,共十三剑,到十二剑上便和法师两败俱伤,各各回家养伤去了。法师临走前叫我在这等着施主,要告知施主一声。”
许琼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义净法师怎么也该算是一号佛门高人吧,怎会和一个少年剑客起了纷争呢?并且还不能稳胜弄了个两败俱伤?说出去真是天大笑话。不过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还着人知会一声,难道找我要东西?便问道:“法师只是叫知会在下一声?”
无音道:“然也。”
许琼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又见无音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身后的身后的向二,向二正在拈须微笑,忽然明白了,伸手掏出两块金锭子塞给无音道:“有缘无缘,缘深缘浅咱们日后再慢慢碰面便是。此去洛阳千里迢迢,一点布施小师父莫要嫌少,莫要嫌少,嘿嘿!”
无音看他掏口袋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他能掏出几两银子来,见了两块金锭字说什么也得有**两的样子,乐的嘴都合不住了,立刻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合十行礼,牢牢地藏了起来,另外说了不少的好话,许琼也一一笑纳。
送走了无音,各人不免调笑一阵,说些佛门和尚的糟糕典故,许琼肚子里这类典故比众人都多的多,只是近日来对这些和尚的看法变了许多,知道不全是骗吃骗喝的,也是有很多会真本事的,便也不说,只听他们说笑便是。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申时末的时候到了阳曲县。
阳曲县里没有大客栈,上次路过就是借宿了一座城外万寿山脚下的龙泉寺,相传当年玄奘法师曾经来到过这里,现在成了附近著名的礼佛圣地,寺院也修缮的十分整齐。这次众人轻车熟路进了院中,找和尚给了布施,各自找了安静客房歇下,晚饭时自有知客僧接待用餐,顺带介绍阳曲县的历史。
原来阳曲县由于地理问题,在全国来说都是行政区划变动极为频繁的地方。春秋时候属晋国的范围,分属七邑。秦朝置狼孟县,隶属太原郡。西汉复置盂县。汉初时属韩国,后属代国。西汉武帝元鼎三年废除代国,又属太原郡,并且同时分属狼孟县、盂县、汾阳县。新莽时改狼孟县为狼调县。东汉建安二十年曹操迁原阳曲县居民入来,改为新阳曲县,原来的阳曲县改为定襄县。北魏废狼孟县并入阳曲县,隶属肆州永安郡。北周时改属肆州雁门郡。隋唐两代更是分合频繁直接就不用说了,或者分裂、合并,或者改名叫阳直县,县志都给改了个乱七八糟,直至贞观十六年,算是定下了现在的县名,并且境界固定下了下来(此为史诗,贞观十六年的阳曲县境大致与新中国建立后相同,宋金时节之后,阳曲县还一直是山西省的治所所在)。
许琼听得头都大了,后来找了个理由回房去,暗叹历史是真不好学啊!之后无话。不过许琼今日见了无音,勾起他一段心事。既然这千佛菩提铃是人家的,那就终究要还回去的,总不能啥时看见啥时害怕催债吧。再说经过前几天那场事故,现在自己也算基本掌握了一些自我保护的措施,再研究研究应该不会再出现那种反噬的意外了,于是取出铃铛来,轻轻灌输一些被改造过的真气进去。
良久没有反映,许琼渐渐增加努力,蓦得那千佛铃亮了一下,许琼如获至宝,再继续时却有没了反映,无奈叹了叹气,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又不敢再像那晚般孤注一掷,只得收起千佛铃,躺下运转真气继续研究他的控制法门。
可是这次睡下之后却总有些不安,躺着躺着,忽然像是听见院子里有女人说话声,心中奇怪,寺院之中怎会有女人呢?随便使使天视地听法也总觉得“视野”内有些古怪,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起床下地向窗前走去看。
一看之下不要紧,乖乖不得了,许琼看到了满院子的鬼。
有的是白影有的是黑影,也有的是其他颜色,总之是天上地下能有数十个,有的是男女人形,有的奇形怪状,有个站着不动有的飘来飘去相互说话动作交流着,也有的正在向房舍飞来,不过飞到近前又掉头飞去,再看看其他的房舍,也有些这种情况,却远不如这边的频繁,也同样没一只鬼进入房舍里面。
许琼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鬼,便是因为这些鬼……太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