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削尖如葱的手指握着狐皮毯子的边缘,形状好看的指甲盖上没有半点儿血色,与健康人不同,上面泛着淡淡的青。她整个人向后缩了缩,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娇嗲,“不要嘛。”
“乖。”
皇后可怜地看着淑贵妃,她早已不是二八少女,但在淑贵妃跟前仿佛回到了闺阁时。“就喝一点点。”
淑贵妃无奈地说,“好。”
皇后眼中闪过得逞,嘴边笑意大了许多许多。
对眼前这一幕沈宥豫早就见惯了,他从小到大就看到,阿娘如同长姐一般宠着母亲,母亲甘之如饴地享受着这份关爱,丝毫不顾及身份地位。有时候他觉得,如果母亲没有嫁进帝王家,应该能永远保留闺阁中的娇态,而不是只是在阿娘一个人目前表现出真性情。
皇后出生于颖川王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名士风流的魏晋时期,底蕴深厚。她是家中幼|女,从小受百般呵护,能嫁给当时的秦王、现如今的皇帝,家中长辈看中的不是他的政治资本,而是平庸富贵的前程。
没想到,富贵是真富贵,平庸是假平庸,秦王的野心一点儿也不比他的兄弟少,而且更大、藏得更深。
到最后,图穷匕见,彻底撕去平庸的面孔显露出真实实力的秦王已经将皇位视为囊中之物。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晋王和郑王惊讶过后大笑果然,这才是赵家儿郎、高祖子孙。
郑王转头就绑了王家老小,颖川可还没有彻底在秦王的手里。
过往成了历史中的沙砾,于普通人不过是过去岁月,于王皇后是沉重的背负,王氏一族上下就义,只有那时在她身边的幼弟逃过一劫。
哪怕凤袍加身、母仪天下,这个女人失去了挚爱的亲人,躺在身边的男人还是从未看懂、心深似海的帝王……从娘胎里带来弱症的她自此就断断续续地进着汤药,没有好全过,要不是有淑贵妃拖着她,她早就没了。
今儿个太阳正好,风小,好久没有出来晒过太阳的王皇后享受着清甜时光,听着沈宥豫说着一路的见闻、江南的风景,她笑得很开心。喉咙里淡淡的痒她没有放在心上,轻咳两声却引来淑贵妃的关注,淑贵妃俯身用额头碰了碰皇后的额头,脸上的轻松蓦然收紧,她笑着说,“该回去了,你出来可够久了。”
“才,咳咳,出来一会儿,咳咳。”王皇后忍不住咳嗽了两下,无奈地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被柔软的被子裹住,“好吧。”
淑贵妃摸了摸王皇后的手说,“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去花园里转转,重阳节将至,菊花开得很好。”
“咳咳,可说定了。”
“一定。”
大宫女唤来了粗壮有力的太监,直接抬着皇后去了内室,一阵一阵咳嗽声传入沈宥豫的耳朵,他听到阿娘吩咐太医正过来。
成长的记忆里总是如此……
第38章 炙子烤肉 这些东西臭丫头肯定没吃过……
经历多了, 宫人们应对起来井然有序,没有任何忙乱、喧闹,轻巧的脚步中是有条不紊的忙。
沈宥豫来到了偏殿, 淑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芳杏姑姑伺候他,他和芳杏说说着话,耳朵始终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皇后的身子一向弱, 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酿成大病,以至于缠绵病榻数月, 难怪淑贵妃听到她只是咳嗽两声就如临大敌。
“阿娘怎么穿得那般清素?”沈宥豫放下内造的黑釉盏,上好的雅安露茶味道香而不浓、回味甘甜、入口生津, 点出来的乳白色茶末在黑釉盏的衬托下极是清丽,茶面上似浮着幽幽露水气息, 难怪叫做露茶,垂珠点金的黑釉盏反而屈居次位。
芳杏坐在紫檀长榻旁的圆墩上, 双手自然却规矩地放在腿上,闻言她欠了欠身, 柔声说道:“安南水涝后又遇蝗灾,百姓受苦,圣人念在心中极为不忍。大娘娘与娘娘为后宫表率, 缩减开支,素衣清食, 以金钱慰安南百姓,为圣人分忧。”
沈宥豫点头,“勿要让阿娘清减太过, 身体为重。”
“喏。”芳杏应下。
她是淑贵妃从小用惯的使女,从娘家到后宫就没有分开过,到了年龄淑贵妃要放了芳杏出去嫁人, 当个正头娘子,掌一门中馈。以芳杏的人品相貌、地位才情,就是侍郎夫人也做得,也的确有达官贵人向淑贵妃透了意思。
但芳杏不想嫁人,自己梳了头一辈子留在娘娘身边。
这一晃就是近二十年过去,芳杏从轻灵的小姑娘成了端庄妇人,年龄在变,唯有待淑贵妃的情谊始终未变。
淑贵妃出自江南巨贾沈家,当地有一种说法“龙王宫中缺张玉珠床,江南沈家送一张”,可见富有程度,龙王少的玉珠床沈家随便就能送。沈家还有一重身份,在江湖,称之为魔教,沈家父子行事乖张、性情乖戾,所作所为让正道不耻……
站在偏殿外间,隔着翠色轻纱围幔的沈其努力想着自己听来的,好像是有一次跟着主子进宫,他无意间听到淑贵妃另一位贴身宫人对使女说:娘娘的衣裙一定要轻柔慢洗,暗花织锦妆花缎上的纹样可经不住你们这些粗笨的手捏搓。
妆花缎有“一寸妆花一寸金”的说法,本就名贵异常,更何况是与底色一致的暗花,在阳光下走动,上面的花样若隐若现,如隔着轻雾看花,美得内敛克制。
淑贵妃今日穿的素色衣裙就是如此。
沈其垂眸,神色没有任何改变,沈家有钱,每年送进圣人私库和孝敬给淑贵妃的不知凡几,淑贵妃不用宫中银钱,用自己的私房就能富贵一生。
沈宥豫又和芳杏说了一会儿话,不经意间沈宥豫就被问了一句腰间佩戴的荷包出自哪位姑娘之手,瞧着花样儿真是别致精巧,想必那姑娘是七巧玲珑心肝的人。
沈宥豫正处在自己心里喜欢但不能告诉别人,你问了我就忍不住炫耀的心态,得意着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洋洋之意,差点儿脱口而出说出“臭丫头”三个字,话到嘴边他冷不丁地看到芳杏的眼睛,改成了漫不经心地姿态,“府中针线上的人做的,我不是很了解。”
帕子他随身带着不好看,就让长史找了针线上的人做成了荷包,做法巧妙得很,荷包拆了依然是一方帕子。
芳杏笑着说,“还想和这位姑娘讨教一下呢,殿下府中的得意人儿就不讨来宫中了,免得殿下舍不得。”
“手法这么巧妙,是挺舍不得。”沈宥豫用大拇指磨搓着锦鲤,心中转着各种心思,芳杏打问自己的生活肯定是阿娘授意,突然问起了荷包的事儿应该是留意到了漂亮的锦鲤……
它们的确很好看!
容不得芳杏不喜欢!
鱼儿在水中游戏,虽没有半点儿水纹的描绘,但处处能见到水的影子,肯定是臭丫头做的。
沈宥豫非常得意,笑容忍不住就爬上了眼角眉梢,当着芳杏的面微微走神。
芳杏的眼眸动了动,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有小使女走进来,说是大娘娘服下了药,已经睡下了,娘娘让殿下先用午膳,她过会儿就来和殿下说说话。
沈宥豫提着的一颗心落下,只要皇后没事就好,进宫一趟他肯定是没法说走就走的,一想到要和阿娘单独说话,他就头大,压力不比面对阿父小。
整个宫中,还是母亲最为和善,永远不会板着面孔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