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浮云]

　　第11节是罪孽，是报应

　　三奶奶面若沉年的画像，既不快乐也不忧伤，与这陈旧的院落十分和谐。有时候，蹲在屋顶上的乌鸦会将三奶奶误认为是一尊雕像，不时飞下来停在三奶奶黑白相间的花包头上，嘎嘎地鸣叫，三奶奶也不驱逐它们。这样，黑乌鸦就放肆起来，常常在三奶奶的黑白花包头上拉下一堆堆带着红丝的屎。

　　看着三奶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和小丽，我突然想，三奶奶历经了那么多血雨惺风的岁月，见证着我们城市的兴衰变迁，定然知道许多的事情。她与我家是邻居，定然也知道我老爹的许多事情。为了证实李莫的话，我站起身来，向三奶奶走过去。

　　走近三奶奶的时候，我感到特别害怕。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三奶奶的灵魂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坐在那里，像个幽灵一般，十分恐怖。“三奶奶！”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竟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三奶奶看了看我，又把目光投向小丽。显然她听不见我说话。

　　过了一会儿，三奶奶才摇头摇，咂着嘴，口中念念有词：“命中注定，留不下来。”我不知道三奶奶想要告诉我什么，或者暗示什么。我想，这人老到糊涂的时候，难免会说一些莫明其妙的糊涂话，如果想去理会其中的意思，有很多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有很多话，连她本人都不知道究竟要表达什么。

　　为了能让三奶奶听见我说的话，我只得用力向她喊着，那架式仿佛是在向几十米之外的人说话：“三奶奶，我老爹是个坏人吗？”

　　这一次，三奶奶听见了。她回过头来，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年头，还有什么地主。国军来了，你爷爷不配合，坐了老虎凳，眼睛口鼻全灌满辣椒水，几天下来，差点丢了命。红军来了，你爷爷也是不配合，又顶着个尖尖帽走遍大街小巷，最后活活的折磨死了。这人呀，短命的就是活不长，苦命的就是挣不富，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见三奶奶答非所问，就打断她的话：“我是问我老爹，不是我爷爷。”

　　三奶奶又咂了咂嘴，接着说道：“你们王家，已算是到头了，死的死，逃的逃。后来只剩下你老爹守着个大宅子，又被撵出来，宅子做了公房，你老爹才搬到这院子里来。你老爹生前活得太欢，老天爷不愿意，两个女人走了，还有什么在哪里，这都是罪孽，是报应。”三奶奶像是在陈述一段往事。末了，又把目光投向小丽，摇着头，咂着嘴说道：“这个女孩，留不住，前生来过这里，今生来收脚迹窝。留不住，留不住。”

　　“三奶奶，收什么脚迹窝啊，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冲着三奶奶大声喊道。我想三奶奶终究是老了，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不伦不类，不明不白，像一团雾水。三奶奶不再答话。我再问她，她便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咂着嘴，又回到她先前没有灵魂的恍惚状态。这使我感到有些失落，我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从三奶奶的话中，我还是获得一些能印证李莫之言的信息。我知道老爹有过两个女人，这正好与李莫所说的一致。如此看来，李莫真的没有骗我，她真的不是我的妈妈，难怪她会对我恨之如骨。

　　以前我一直在想，就算李莫是只母老虎，应该也会有舔子的时候。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有的，也只是一段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想着想着，我已经回到小丽的身边。小丽还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上的游戏，好像没有觉察到我的离开，她脸上幸福的微笑比头顶上的阳光还灿烂，我想小丽此刻应该很快乐。

　　我又坐在一旁观看小丽玩游戏。我一边想着重重的心事，一边随时准备着发出几声喝彩，为小丽呐喊助阵，逗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