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带回去给公子试试。”江四六道。
当然可以夸赞郡主费心了,谢谢郡主为公子亲手缝制斗篷,公子定会喜欢云云,月里朵的这句话总归不是为了送客用的,但江四六扮的是个木讷不善言辞的仆人,可以将所有谈话的可能截断。
月里朵亲自将他送往门外,看着他骑上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又站了一刻才回来。
这时方才记起他送的东西还没有打开看,快步跑回房内急不可耐地打开,烟色素罗袍上,绣着连绵的烟雨青竹远山平湖。
“呀,这也太好看了!”婢女捂嘴惊叫,这件衣裙的美超出她一切想象之外。
月里朵也一时怔住了,任凭婢女在一旁如何催促也不着急去试衣裳,眼睛落在粉白釉画青梅树的瓷罐上,打开盖子便有一股甜香,触目见到的是颗颗晶莹剔透的紫苏梅子,这样的蜜饯倒是并不稀罕,婢女神色不变,却见月里朵将罐子笼在怀里拈了一颗含在口中,笑得眉眼弯弯。
她将瓷罐密封好拿给婢女,“把这个藏好,谁都不许拿,我要自己慢慢吃。”
婢女撇撇嘴抱起瓷罐,思虑半晌,将罐子藏在妆台下的抽屉里,从里屋回身走出来,见自家郡主拄着头坐在桌案前傻笑,脸颊彻底红透直到耳朵和脖子,眼前摆着一叠摊开的信笺。
“郡主你怎么了?”
婢女惊叫道,就要跑过来抚她额头,可别是发热了。
月里朵被吓了一跳,抬起袖子将眼前的信笺盖上又看她:
“我没事,没事,你快去请扶云哥哥来,我有急事找他!快去!”
婢女应声是,转身出了门,还顺手将门掩上,这才捂嘴偷笑,原来是看了那公子写来的信羞成那样,忍不住笑出声。
廊下侍立的丫头嬷嬷们见此情形都面面相觑,婢女这才轻咳几声正正神色,一挥手道:
“你们都收在前面门口上,这里有我就够了”,又向一个嬷嬷招招手,“你过来。”
吩咐那嬷嬷依言去请扶云王子,这才一个人在房门口站定。
房内的月里朵仍是一脸红晕,手指抚过雪白纸上以墨线简单勾出的一位年轻公子,画得太简单,若是陌生人几乎想象不出那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但她却是知道的,只见了那眼睛,那鼻子,那下巴,眼前便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有些恼怒,有些惊吓的脸。
那时她说,我不是小兄弟,我是小阿妹,那少年就是这样的神色。
“好像长高了许多啊。”
月里朵手指抚过画中人身上的衣袍,不知怎么看出来的,但就是很确定,他长高了很多。
她两手捧着发烫的脸,忍不住又从头读那封信。
“这次特意托人做了素雅花色的衣裳给你,这衣裳很有意趣,上面所绣的是一幅画,叫做《云水渔樵图》……”
“……这个紫苏梅子我很喜欢吃,给你带去一些尝尝看。”
“……我们见面的时候少,恐你不记得我的样子,我手边有张友人最近随手画的小象,你看看还能认出是我吗?”
什么友人会画这么不伦不类的小象啊,分明是自己画的。
还真是,就差点记不起来他的样子了,他恰巧就想到要送一张小象过来。这个用汉家话说,叫什么,心有灵犀。
满园春花盛放,旖旎春景登堂入室,浸在临窗捧着脸笑的女孩子身上,明媚,轻软,还有些甜。
…………
福宁宫的榴花和合欢开得火红亮烈,早起定省的皇帝陪着太皇太后一起用过早膳,便扶着她并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儿风景。
太皇太后抬眼间,却见皇帝望着自己头顶的珠冠出神,她下意识地歪头抚上珠冠,轻声喊道:“皇帝?”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祖母一哂,叹了一声道:
“皇祖母这冠子有些素俭了些。”
太皇太后不由嗤声,“哀家是天子的祖母,是大宸最尊贵的女子,便是不用这些金啊玉啊的,也没有人敢看轻半分。”
“皇帝别操心这些事。”
皇帝只得点点头,他只是想起那田庆、张平手中的财宝,也都比祖母拥有的多,但当然此时不需要跟祖母说这些。
他挑了挑嘴角,或者说,祖母其实全都知道了,他更不必特意提起来。
这段时间一直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崔喜此时站在皇帝身后微低了下头,他听得懂皇帝说的意思,只要皇帝没忘了就好。
只听皇帝咿了一声,“棠棣那丫头呢?”他问道。
“朕今早过来也没见她出来,是又送回家去了吗?”
因问的是充作李宫令同乡的棠棣,问及是否将她送回家了,所以还是李宫令躬身回答道:
“回皇上,棠棣还在福宁宫里住着呢,只是……婢子也不知这丫头到哪里去了。”
太皇太后在一旁未说话,脸上笑意却更深。
这是皇帝第一次主动问起棠棣呢,所以说,男人嘛,遇到美貌可人的女子,没有不动心的。
阶下一角的秋千架后转过来一个红色人影,抽抽搭搭仿佛是在哭,“民女棠棣见过太皇太后,见过皇上。”
皇帝凝眸看过去,见棠棣也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眼皮还隐隐泛红。
“呵,你这丫头!”皇帝笑着喝道。
太皇太后和李宫令对视一眼,便有李宫令回禀道:
“太皇太后该喝药了,太医吩咐的,按着时辰喝药才最好。”
皇帝深知她们主仆俩的深意,自然也不去戳破,行过礼目送李宫令扶着太皇太后走回殿内。
皇帝疾步跳下台阶,站在棠棣面前笑盈盈看她,又俯下身仔细看她眼睛,不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