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秋见他长身而立,丰神朗玉一般,挥洒之间衣袖拂动翩然,竟然微微有些怔忡。
她到此时才惊觉,这从小和承晔一起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长成姿仪美如斯的翩翩公子。一遛神竟想着不知未来他会娶了哪家的姑娘做皇后,后宫佳丽三千又不知会有多少人痴心沉醉于他的朗朗丰仪。
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宜秋终于掌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接过皇帝的话说道:
“我听爹爹说过,东山陵以北山高林密,人烟罕见,便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樵夫猎户,也不敢轻易到密林深处去。一则那里常有猛兽出没伤人,二则他们也不熟悉地形,入林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我想,如此境况下,乌木南江应该没有时间和能力绘制出一幅详尽的作战地形图,更不至在不明地形的情况下举全国之兵冒险涉入东山陵。”
源铮望着宜秋微微有些出神,不意自己眸中柔色流转如波,微微翘起唇角笑着揶揄道:
“若是乌木南江执意要进犯东山陵,想必大半精锐要葬身虎腹。”
文九盛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迅速接过话道:
“入宫递送羽檄之人是一名驿卒,据他所言东陵卫的传令兵已伤重而死,他是临危受那传令兵之托前来京都传递军情,至此已是十分可疑;更可恨的是,据侍卫来报,此人入城之后一路大声叫嚣突伦攻破东陵卫,惹得京中上下人心惶惶。”
宜秋这才忆起方才自卫府中出来后街上所见的诡异现象,原来是此人有意制造恐慌。
皇帝道:“已命侍卫将此人送往北司衙审讯,借助此事刻意引起京中恐慌,其心歹毒。而另一拨侍卫依那驿卒所言,去寻找所谓东陵卫的传令兵,竟一无所获。”
宜秋心里想了想,北司衙本是历代皇帝直接管辖的,专司朝臣谋逆、叛国等大罪的衙门,北司衙的诏狱历来只见有人进,从未见人活着出来过。
她知皇帝一向仁厚不喜酷刑,此次将人交给北司衙,一是想必已经怒极,二来,也有震慑群臣之意,毕竟眼下可见的,朝臣们大多都惶惶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以北司衙的手段来震慑,能更快见到效果。
她脑中一道亮光快速闪过,“如果东陵卫的羽檄是有人刻意制造恐慌,那昨日的流言……”
在京都城中本已被流言搅乱心神的众人,今日又在街上亲眼目睹突伦攻破东陵卫的羽檄传来,实实在在便是坐实了流言中所传之事,满城人心惶惶也是意料中事了。
无论这传令的驿卒是否真的是接替东山陵的传令兵而传送羽檄,该引起的恐慌却是实实在在出现了。
“是了”,文九盛对宜秋目露赞许之色,将头转向皇帝道:
“老臣的想法,绝计不可从京都往外调派援兵。现将弹劾东海公的几个折子票拟加御批下发,陛下立时下旨申饬,责令东海公立即歼灭突伦来犯之敌,如若消极应战立即夺爵下狱,八百里加急发往东陵卫。”
宜秋目视文九盛,这三朝帝师七梁冠配云凤纹四色绶带加身,一品紫袍腰缠玉带,极奢丽的衣饰也无法媲美他一派清风磊落之气。心中不由感慨,若满朝皆是如此丰仪之士,做皇帝的又有什么烦忧可言?
“至于皇极门外这些糊涂虫”,文九盛叹了口气,“侍卫们能劝离便罢,如若明日再有这般的,便直接让北司衙锁了带走罢。”
源铮心里默了默,知道他眼前的三朝元老自来温润如玉,极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
这些被利用的低阶官员长跪于宫门外,落在京都的民众眼里就成了更深重的焦虑,若遇到有心人恶意煽动,还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届时便会手忙脚乱了。
乔公山悄声走进房内禀报道:
“皇上,费先生命人递来了消息。”
源铮接过他呈上的一枚纸封,匆匆拆看过一眼道:
“费先生信中所嘱之事与我们方才商议并无二致,此外,他建议郭孝义以等待校阅为由带侍卫营进入宫中,协助防守和警卫。”
“如此甚好。”
文九盛和宜秋听罢纷纷颔首表示赞同。
将皇帝最亲近的嫡系调进宫中宿卫,如若万一京都内因恐慌发生骚乱之事,也可派出侍卫营有效弹压。
宜秋此时苦笑道:
“看来只有臣下这里负责的事情毫无进展了。”
她将自己在京中查探流言所做的安排以及方才与费鸣鹤商议的对赌之法一并向皇帝和文九盛禀报了。
听到祖雍的名字,源铮本欲说些什么,又默默闭了口。
宜秋浑然不觉,只将眼睛投向书案上的那一摞厚厚的奏折:
“若流言与今日之事皆是同一群人所为,这批折子的署名里恐怕也有相关的人,容臣下先抄个名单,明日对照着查探试试。”
第86章 来信
费鸣鹤伏在榻上一动不动,只有夹带着浓重痰气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期间有下人轻手轻脚进来递了食盒又收了食盒,给火炉里加了碳之后便再度无声无息地退出去。
腊月里的夜很长,仿佛是闭上眼睛盹了很久了,清醒之后天仍是黑的,只有卫府院子里的几盏灯笼在黑沉沉的夜里,被穿堂里刮来的冷风晃动着。
笃笃笃。
是三声极短促的叩门声,自厢房末间的暗阁里传出,那是厢房里日常用于沐浴和更衣的暗室。
自审问翠漪关于卫夫人中毒之事后,费鸣鹤便专门在更衣的暗阁里辟了狭窄的夹层,单独开了个暗门。
那暗门外面与卫府外墙仅有一臂宽的距离,周边植有丛竹和经年的大树,在外间十分隐蔽,因此仅有林世蕃和承晔等少数几人知道,在事情紧急又需要避人耳目的情况下,可自暗门入内。
听到敲门声,费鸣鹤猛地惊坐起身,也不及披上棉衣便跳下榻往暗室走去,不知是因为体弱还是慌乱,一路上竟然几次趔趄,几欲摔倒在地。
一身黑衣的云追拧身进门,带着塞外风霜的寒气,费鸣鹤不由跟着一颤。
“费先生,晔二爷有信来。”
带着体温的牛皮封递入费鸣鹤手中,他摸索着自黑暗的暗室穿过中堂往对面稍间去,云追扶住他手臂简短禀报道:
“觐见摩多可汗之时出了事。”
云追一路上几乎水米未进,三个人十匹马,到了京中连身下骑着的最后那匹马也不堪奔劳之苦倒下了。他将费鸣鹤扶到桌前坐下,自己便往炭盆前凑着取暖。
费鸣鹤摸索着点起蜡烛,颤巍巍解开火漆印,抖开信件的一刹那他便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