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寻衅
早在五月六日端午刚过,一些变化就已然在京都悄悄发生了,只不过这样细微的变化只有位于朝廷核心的极少数人才会有所察觉。
一切变故的开始,始于京都北郊的两座军营,李冲治下的京营和余栋所领的浮图三卫。
余栋是兵部尚书余梁胞弟,余梁是延陵王府上赘婿。浮屠三卫的实际掌控者只有延陵王一人,但在跟随延陵王入京后,浮屠三卫常驻京都北郊,其实际的掌控人明面上就变成了余栋。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浮屠三卫如今的指挥权会在余栋手里。
两座军营比邻,常日里并无战事,在做的无非都是练兵操演这样的事。两方明里暗里较劲不断,原本从战力上、装备上、个人素质上,浮屠三卫都要胜出一筹。
但余栋着实是不懂兵事的,延陵王当时将这部分浮屠三卫交由余栋协领,目的也是这样一个弱势的人带领之下,无论暂时将领导权交出去还是将来收权回到自己手中,都会相对更加容易一些。
于是,在余栋协领之后,营中军士们渐渐学会享乐玩闹,加之相比军营中的兵士,自家军事素养确实也要高上许多,所以也有了些骄兵的心思,在操练等事上渐渐松懈,有些管理约束也逐渐废弛。
这一日午后,便有外间岗哨来报,李冲带领的京营又在营南通往京都城门的两条干道上设了两个哨卡。
“老爷,这李冲不会是想做什么别的动作吧?”
一个幕僚模样的人自房里的一架绘山水秋苇图落地插屏后转过来,轻声提醒余栋。
“我们哨卡也在那儿,怕什么?”余栋似在用力想着什么,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请那幕僚与他一同入座,叫外头下人斟了茶递进来。
“只要我们两边相安无事就好,人人都想安享富贵,余家没落多少年了,才有如今的气象,谁想跟着延陵……做那诛九族的营生。”
“咱们也观察了这们久了,当今皇上……这小皇帝有血性有谋略……”
那幕僚一脸萧索,他心里想的是,以当今小皇帝如此心性,定不会放过延陵王,余家的富贵怕也难以长久。
“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呢!只要天没塌,咱们能做的事儿就只有赚钱这一件。”
余栋指尖瞧着椅子扶手一脸淡然,“隔壁的李冲,他日常想得未必不是发财的事儿,你没看见吗,听说这半年里头都在偷偷砍树打木材,最后都弄成差不多大的木头块……”
幕僚皱眉撇撇嘴,“还真是……玩物丧志!”
余栋沉浸在金山银山的美梦里嘿嘿乐着,“所以啊,米粮的采办我也找了个商号,往后我们从那里采买,能省下一半多的银两,那时候我们啊……”
房里的笑声说话声越来越低,再向外便被京营和浮屠三卫的人声淹没。
自这一片人声汹涌的营地向南,有几条岔道,自不同方向最终汇入一条宽阔笔直的官道,通往京都北城门。
这些岔道如同那官道的树干上长出的树冠和枝蔓,其中最边缘的一支分岔上,一个新建的哨卡万分醒目。
不远处的暮色渐染的天际之下,几个骑兵带着运送粮草的车队吱吱呀呀踏踏而来,被哨卡拦住。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吵,几个穿着黑甲的骑兵悻悻回到浮屠三卫军营,而那粮草车队则经过哨卡后转了个弯,从另一条分叉路上进入京营之后卸了车。
砰,瓷杯碎裂的声响自余栋房中传出。
“到底怎么回事?”余栋语声森森。
“就是今天该到的粮草,咱们的马吃的草料一向是特供,都是自己人去取的。到了门口竟让他们的哨卡给截走了。”黑甲队正回复道。
余栋款款踱步,半晌之后才回过头,语调里的盛怒已所剩无几。
“你去告诉他,这么久以来大家相安无事就罢了,如今他们京营非要寻衅滋事,我们浮屠三卫可不是吃素的,告诉李冲,别给脸不要脸!”他道。
黑甲队正有些愕然,但还是点点头应了声是。
出门回到自己的营帐,黑甲队正沉沉叹了口气,帐中床铺边上此时散乱坐着三个兵丁,见他回来都站起身。
“头儿,怎么说?”一个人问道。
“老规矩”,黑甲队正嘴角露出嘲讽,“让我去找李冲交涉,说点狠话。”
呵,帐中的三人纷纷冷笑出声,“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但凡与京营有些摩擦,余栋自来拒绝出面,只是在房里发一通脾气说些狠话,便将事情推给下属去交涉。他们这些人,与李冲身份不对等,去京营交涉人家见不见都是一回事,更别说能交涉出什么结果了。
若是去找京营中同等级别的人交涉,对方多半会接待他们,态度也和气很多,但是末了,也只是敷衍几句官话了事,毕竟在京营做主决策的是已升任统领的李冲,他们所求的事情,都要李冲本人首肯了才行。
于是,余栋每一次对于冲突摩擦的回应,基本就是不回应,忍气吞声。
“咱们浮屠三卫,从成军以来就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而且,这次他们做的过分了!”
以往无非是个人之间,小队之间有些肢体冲撞,或者一起操演之时刻意挑衅两方交手,对抗交手之后也是互有胜负,两方最多是言语里有些侮辱性,双方都在刻意维持着一种默契,将矛盾压制在一个无形的边缘线上,决不越界。
但今日的事情是拦截粮草,已经是实质意义上的侵犯了,若在两国驻军之间,这已经是恶意挑起矛盾冲突,可以发起战争的事情了。
但是,他们浮屠三卫和京营,说起来并不是分属于两国的军队,虽然有各自心知肚明的原因,他们是某种程度上两军对垒的关系。
黑甲队正虽然心中不满,最终仍然带着属下兵丁象征性地走了一趟京营,自然没有被李冲接见,接待他们的副将虽然话语里客气,但能看出姿态上的疏离。
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而那个双方往常都在维持的无形的平衡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五月九日,浮屠三卫的运粮车被京营设的哨卡拦截,最后粮食被送往京营。
五月十日,到京营交涉浮屠三卫被拦截粮食的一个队正和两个兵丁与京营将士发生冲突,两人重伤。
五月十三日,浮屠三卫花费半年改造的具装甲胄和盾牌被京营将士截走,余栋仍坚持做缩头乌龟,将交涉的事推给押送的参将,最终沟通无果。
这段时日的事态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尤其京营几次三番刻意挑衅,确实是某种打破平衡的信号,便有浮屠三卫营中元老通过各种渠道将这些事传到京都的延陵王府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隔壁京营中人马躁动,操演声震天价响。浮屠三卫的军营里略微有些安静,营中军士们的怨气也累积到了一定程度,营地上仿佛笼罩在一团重重的乌云之下。对比之下显得分外诡异。
“找到师爷没有?”
余栋气急败坏地在堂内走来走去,他最亲近倚重的幕僚自下午出营之后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