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王张口微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说出口:
“阿澜,虽然已证实之前老可汗之死确实与他无关,但身为巫医,照料老可汗身子多年,当初给老可汗调理身体之时他确实做过些手脚,眼下大汗已经察觉了,必要对他不利,本王若出手庇护,难免会让大汗不快,所以需要借助使团之手。”
自那日见到阿澜未随摩多一同返回金帐,又观察摩多这几日的表现,铁勒王猜测摩多应是已然知道了一切真相,而为了让阿澜永远保住这个秘密,他多半会对其痛下杀手。
日前已有大汗金帐中的心腹来报,摩多已派遣心腹侍卫到北境,名为整顿狼卫,实则四处搜寻,想来阿澜便是在那里与摩多分道扬镳了。
真相自然不能与外人道,因此只得编出理由,希望大宸使团可以寻机庇护阿澜,最好让他不要再回到土奚律。
“本王顾念着从前阿澜对老可汗的情义,又念他全家惨遭灭门之祸,只余阿澜一人孤苦伶仃,拉木伦起事那夜偷偷将阿澜放了。他与林大人应是有些交情,本王想着,或许林大人能想法递消息给阿澜,让他离开土奚律,走得越远越好。”
承晔心里又是骤然一紧,阿澜为了与女儿团圆,必然会设法与舅舅联络,到时被人发现定然是逃不掉的,此事须得让禀义叔的人先设法找到阿澜将他藏起来才妥当。
承晔心中有了计较,便郑重答应了铁勒王,这才匆匆离了土牢向驿馆而来。
远远地便看到傅制和小禀义并几个护卫已候在驿馆枪寨外。
承晔比预定返回的时间迟了些,世蕃已经吩咐众人打点好行李马匹候在外面,只待他一回来便立即带人快马返回大宸。
承晔也不再多做耽搁,粗粗检查好小禀义备下的行李以及各人所带的水囊和干粮,又将拉木伦所吐露的消息并铁勒王所嘱阿澜之事与林世蕃说了,便匆匆与众人告别,一行人绝尘而去。
一人带了三匹马轮换着骑,除了必要的换马和进食时间,几乎不做休息。近巳时末出发,待到了天黑之时便已进入大宸地界。
冬雪初霁,就着地面上的雪光仍能看清荒芜的官道在面前延伸。
腊月末的夜里本就极少有人在官道行走,因此当与一行人错马而过之时,领头的一人立即认出了他。
“费先生收到二爷的急信很是不安,京都近日也发生了些事,费先生有书信给二爷和林大人,特派我和云追送信,顺便护送阿澜的女儿前往土奚律。”
风逐将浇了火漆的羊皮封递给承晔,“二爷在此地看了也好。”
看到傅制期期艾艾地站在身后,承晔笑了笑道:“你运气好,竟能提前见到她,这便快去罢。”
嘱咐风逐先将阿澜之女藏身在江禀义处再行联络舅舅,这才有暇打开火漆印,借着小禀义在路旁点起的篝火堆晦暗的光,快速读完费老的信件。
暮色已经全部笼罩下来,只有眼前一堆篝火映着,苍莽荒原之上,似有鬼蜮潜伏于暗夜之中。
京都的他们,都还好吗?
第77章 追尊
这一夜京都大雪洋洋洒洒。
皇极门外最显赫的延陵王府,刚用罢晚膳的一众家人在堂上吵得人仰马翻。
安仁郡主身后的胡嬷嬷微微侧过头轻轻打了个呵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笑了好几遍。
皇帝钦封亲王和郡主的旨意已经下来近两个月了,也不知今晚为了什么这一家子又提起此事来。
“梁哥儿,我的贤婿,你也别急着反对我,你且想想,给你媳妇封了个安仁郡主,安仁什么意思?不是指责我不安分,没有他小皇帝仁厚么?”
延陵王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巧的西施壶,黑黑的面膛微红,隐隐泛着油光,显是刚吃了些酒。
“嘘,岳丈大人慎言――隔墙有耳啊!”
他的“贤婿”、当今兵部尚书余梁闻言大惊失色,慌不迭地提醒岳丈,倒惹得身旁坐着的妻子柳眉倒竖,面露嗔色。
“官人也忒地小心了,漫说这是王府家中,便是向外说过天去,你岳丈如今也是个亲王了,连这些话也说不得了么?”
余梁被家人如此奚落,面上神色却无一丝变化。
胡嬷嬷悄悄撇了撇嘴,她知道余梁原是世家旁支出身,家道中落又科举不第,到当年被冷落在藩地的延陵郡王家里做了上门女婿。
原想着在藩属之地过着清贵生活打发残生罢了,谁成想藩地边民叛乱,延陵郡畏战不出,亏得他带着浮图三卫一举摆平了民祸,又使了些钱财上下打点,十多年间竟然从边缘皇亲跃升为兵部尚书。
因胡嬷嬷是郡主奶母的这重关系,她便向余梁引荐了身为新科进士的侄儿胡达,她这侄儿为人机灵乖觉,多年来一力向上攀附交好,为余梁跑前跑后。
前年余梁从地方上调任兵部尚书,也不忘提拔胡达做了兵部右侍郎,是以胡嬷嬷一家都对余梁万分感激。
她冷眼瞧着,这个家里多是莽撞蠢物,多年来只由余梁一人打点才得以免祸,但确是他官运通达的底气,因此上,即便是再跋扈愚蠢的言行和要求,他也不得不百般周全。
“岳丈大人想要为已故的淑太妃追赠封号原也是出于一片仁孝之心,这本无可厚非。小婿也知岳丈大人的凌云之志,但眼下不是提出此事的最好时机。”
这边余梁似乎正在费力解释,生怕岳丈和妻子听不懂他的话。
他的妻子、新封的安仁郡主十分泼辣蛮横,打断他的话信口说道:
“你怕什么,皇帝给父亲封王,又给我封郡主,表明现在正是忌惮父王之时,需要百般示好安抚。父王现在提出来此事,正好也探探他的底不是?”
郡主的话看似粗浅,几番品咂之下竟也有几分歪理,引得坐在堂上正中的延陵王拊掌连连叫好。
“你道她原来是什么,不过是母妃宫里的洒扫奴婢,那时候名字还叫吉安!她如此贱婢,既做得风光无限的太皇太后,为你祖母追加封号有何不可呢!”
余梁仍然一脸四平八稳,刘嬷嬷却在心里一阵苦笑,她虽身为奴婢,也觉得延陵王父女鲁莽跋扈,太过张狂妄为了。
她见那戏园子里唱的,能夺下帝位的都是刘玄德这样面冷心热会做人的,哪有他们这样张牙舞爪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想做皇帝的。
翌日。
福宁宫中。
“李宫令,将那碟炙鹿肉再给皇帝添些,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少年人要多补补血气。”
已是大寒时节,福宁宫里老早就添了炭火,烤得殿内暖烘烘的,对坐着用膳的祖孙两个都去了外袍,只着了夹棉的衣裳。
“还有那碟佛手鱼翅也添些,他在京都时日久了,见了这西边的菜哪有不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