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没入黄绿相间的秋草,在左近缓慢踱步的一只沙鸡被蹄声惊到,扑棱着肥硕滚圆的身体试图逃走。
那沙鸡挣扎着跳入前方一蓬胡枝子,因是头顶有桦树遮蔽,胡枝子生得极好,仍然枝叶茂盛,将视线遮去大半。
承晔心知这沙鸡应也是侍卫们刻意放在围场养着,特意为骑射不佳的围猎的贵人而准备的。
“大胆,是谁人冲撞法事!”
一个脸上涂着青红两色脂粉,头戴高高的羽毛冠的人自胡枝子之后走出来,拦住承晔二人去路。
他知这是萨满婆婆的装饰,猜测摩多侧妃也加因也在此处,只得拉着那突伦少年下了马,恭敬向萨满婆婆行了一礼道:
“在下大宸来使卫承晔,这位是突伦的近卫,方才马惊了,迷失了方向,这才误闯了禁地,惊到王妃,还望恕罪。”
“不知礼数的东西,惊了我的法事。”
也加因拢着鬓发自胡枝子丛的另一头转过来,萨满婆婆却在此时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不及承晔二人上前,乌木扶雷自胡枝子丛后面打马过来,见到地上情形赶忙跳下马来。
“发生什么事王妃?”
乌木扶雷俯身半跪在萨满婆婆身旁,扶起她的身子,斜乜着承晔和突伦少年道:
“还不快退下,王妃这里万事有我。”
承晔二人呆呆望着乌木扶雷,承晔的面上红地如火烧,二人忙不迭上了马。
身后的也加因向着扶雷明眸一荡,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向他胸口戳去――那里露出一片粉蓝色绣了一角桃花的物事,未全部掖入他衣襟里。
“萨满婆婆,你出了事可叫我怎么办?我明日上午要去萨满庙后院的香堂里给你祈福,保佑你长命百岁。”
也加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承晔听了却连耳朵都红了。
才行了数十步,树林子里人影一闪,走出一名突伦装扮的少年武士。
马背上的瘦小少年向他挥手道:
“扶云哥哥,我在这里。”
那少年武士全身裹满了兽皮,戴了顶猞猁皮风帽,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皮料。
扶云?
难不成是突伦王的亲儿子,被乌木南江抢了皇位的乌木扶云?
他也才看出,与自己同乘一马的瘦小少年通身的紫貂毛水色极好,想必出身非富即贵。
今日真是处处都有奇遇。
乌木扶云跳下马,以手扶着瘦弱少年下马,这才有余暇望着承晔,双手交叉于胸前俯身一揖道:
“多谢卫公子搭救。”
承晔在鼻孔里笑了笑,看来乌木扶云是早就看到自己出手救其同伴,这才好整以暇地在林子中游荡。
“这位想必是突伦的乌木扶云小王子,失敬失敬。”
乌木扶云闻言轻笑一声,也学着承晔的样子和口气道:
“久仰卫公子威名,小王失敬!”
呵,他若有威名,早该手刃了这林中几个突伦人。
对乌木南江的恨意,已经浸入骨髓,只是此时不是动手良机。
他忽地想起一桩秘事。
突伦皇族近来最大的丑闻,便是突伦大王、哥果尔的夫君病死之后,乌木南江从小王子乌木扶云手中篡夺了大王之位,同时如愿抱得美人归,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哥果尔王后。
关于这二人的风流韵事,早年间还有更隐秘的一段往事,乌木南江有一次在酒醉之后强行挟王后宿于王帐之内,其时突伦大王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再行夫妻之礼,而哥果尔却一朝有孕,并于十月怀胎之后诞下一女,名为月里朵。
为了掩盖丑闻,哥果尔将月里朵独自辟府别居,并对外虚报了年岁,称其为突伦大王与女仆所生。
月里朵的出身为突伦极隐秘之事,只在数年前才由潜伏突伦多年的大宸密探传回线报,知情人也仅在先帝与卫景林、林世蕃几人之间。
承晔之所以知情,还是在父母亡故后不久。
被仇恨染红双目的少年人缠着病榻上的费鸣鹤,让他一字一字毫无保留地述说乌木南江其人其事,睚呲欲裂,誓要今生手刃此人,为父兄报仇。
据秘密线报,月里朵与小王子乌木扶云交好,盖因后者也是游离在核心权力之外的皇族异类的缘故。
再看那瘦小少年相比同龄人稍显苍白单弱的身子骨,承晔心里冷笑,这位少年想必便是女扮男装的月里朵了。
他面色不动,口中却道:
“扶云小王子好雅兴,竟然甘心做乌木扶雷的近侍,可见突伦是何等无伦理纲常法纪的蛮夷之邦。”
乌木扶云面色灰败寥落,目中隐隐有愤恨之色。
月里朵却按捺不住,跑到承晔面前大声吼道:
“乌木扶雷是什么东西?我扶云哥哥恨不能将他一家碎尸万段!”
承晔愣怔半晌,忽地想起方才乌木扶雷与也加因之事,而数十步外乌木扶云便出现了――他是跟踪乌木扶雷而来的。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承晔脑中又浮出这句话。
“卫某与乌木南江也是血海深仇,此仇今生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