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突伦罢。”
“小公爷……”
马车自朝阳初升之时出发,直到黄昏临近,路旁有半人高的枯草上沾染了霜气,才听到牧人放马的呼哨声远远传来。
乔掌柜停下车,向身后的车篷内喊道:
“先生,我们到了。”
车帘被打开,忙着四顾打量着所处环境的人脸色青白苍老,只有闪烁着诡异的蓝色的双目饱含着渴盼。
“阿澜先生”,乔掌柜递给他一个包裹,“这是我们江老板的族人所居之处,十分安全。”
乔掌柜将一块黑色的牌子递给面前的酋长模样的男子,又絮絮交代了半晌,才将阿澜引荐给他。
“蠕蠕姑娘也住在此处,她在等您。”
乔掌柜向酋长和阿澜点点头拜别,扭转圆胖的身体轻巧地跳上马车。
“请等一等。”
阿澜立正在乔掌柜身前,郑重躬身施礼。
他抬起头难掩面上愧色:
“请转告江老板,二十年前,我与父亲在蠕塬确实遇到了两名大宸军人,救活了其中一人。因当年有誓言在先,恕阿澜不能多言。”
阿澜说完又是一揖到底,脑中浮现起那个年轻人玩世不恭的脸。
那时阿澜被人盯上,东躲西藏之下仍然被发现了踪迹。
虽然杀手穿着牧民的衣裳,阿澜仍然认得出他是摩多可汗王帐下的侍卫。
那天他已经倒在地下退无可退的当口,一个年轻人出现了。他口里衔着一根长长的草叶,随手砍杀了在阿澜身后举起刀的便装侍卫。
“你记得一位穿白袍的汉家将军吗?”
那年轻人问话时歪着嘴,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二十年前救过他,现下他来报恩了。将军已经杀了兀勒王,你那可汗外甥的王位保住了。”
一团黑影自墙上跃入院中,悄无声息落地后,快速贴着墙壁向廊檐下移动,似是对院内的布局十分熟悉。
檐角上几詹红纱灯笼被风吹起,摇晃的光线在黑影上一划而过,乔掌柜凝神屏息的脸依稀可辨。
背后传来一声轻响,乔掌柜身影快速隐入廊外植着的几株松柏。
“啊。”一声惊呼。
有重物滚落在地的声响,“将军”。
乔掌柜声音里不无幽怨,这么晚了,满院风霜,他竟然不在屋里。
“你收拾一下,替我送个信”,江禀义的声音沉沉,“要亲手交给林大人。”
乔掌柜恭敬接过他手中递来的羊皮封子。
不问他那人是否已经妥当安置,他也不需要特意提起。
同袍之间的彼此信任,无论在从前的战场还是当前的异国,都是一样的,将军相信他。
江禀义正要离开,却发觉乔掌柜并未移动。
“还有事?”他问道。
“那个人,让我转告将军一句话”,乔掌柜抬起头,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将军的面色,话音与阿澜的声音重合:
“二十年前,我与父亲在蠕塬确实遇到了两名大宸军人,救活了其中一人。因当年有誓言在先,恕阿澜不能多言。”
呵……
虽然也知道猜测被印证,江禀义仍然觉得胸腔里酸涩难言,口里喃喃,“卫帅猜对了,真的是他。”
乔掌柜忽地全身紧绷,“将军您说什么?大帅猜对了什么?”
江禀义叹息一声,摆摆手,“去罢。”
乔掌柜却向前紧走两步,语调热烈却混乱,“二十年前丢的人还在,那一年前的人……他们是不是还……”
庭院里一时寂静,裹挟着荒原风尘的风掠过松柏的树顶,浓密的针叶飞动,高空中似有悲声。
“不是。”
江禀义一手搭上乔掌柜的肩膀进了房内:
“走走,过年了,跟他们喝一杯。”
穿过长长的狭窄的甬道,眼前点着白烛的暗室显得有些空旷,只有正中的供桌上列着几个牌位。
乔掌柜肥胖笨重的身子忽地轻捷了几分,脊背挺得笔直,端正跪在蒲团上叩了几个头。
再起身时,他神情忽地变了,咧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嘿嘿嘿笑出声:
“你们大伙,到了那边,能聚在一处吃酒了。”
他捞起手边的酒坛子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起来,酒水洒在脸上,衣襟上,一坛酒这样喝完,他畅快满足,胡乱捞起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肃容正色,鼻音沉沉道:
“小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