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高的彪形汉子,对着堂中央供桌上的牌位拜下,号啕痛哭。
承晔再次一呆,昨日初见禀义叔便是这般光景,一到无人之处就大放悲声,丝毫不顾虑自己已是不惑之年叱咤风云的人物。
承晔毕竟是少年心性,家中遭遇大变的伤痛无助之感已经被层层坚毅隐忍下去了。
若说昨日见面他还想与禀义叔抱头痛哭一场,到了今日这位长辈再度如此他便有些无奈。
果然世蕃向着供桌上“大宸怀远路卫公景林之位”拜了拜,便沉着脸扶起禀义。
“此处不是叙旧之所,我二人此来是有要事相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和费鸣鹤死命按住,卫景林罹难之初这人便要关了所有铺面带人杀上北疆了。
一行人到稍间的案几前依序落座,因是密室也未叫人看茶。
“日前已接应到风逐和他带来的那人,现已妥当安置在此地。”
禀义捞起衣袖抹了抹眼睛,好歹止住了痛哭,说话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
“此番刚到乌洛,想必距离摩多可汗王帐还有不少距离,我恐路上生变,还需你先行暗中护送风逐和那人到王帐行在。”
“大人放心,我省的。”
禀义吸吸鼻子,利落回道。
“刚打探到的消息,需要回报大人和小主子知道,突伦派乌木南江的次子,乌木扶雷前来土奚律,商讨购马事宜,目前正安置在拉木伦王帐下。”
意料之中,突伦的人也来了。
“看来拉木伦老爷子是极度亲近突伦,铁了心想要搅黄这次互市了。”
承晔悻悻然,外国来使不听可汗接待,反而住在藩王帐中,可见老爷子在土奚律之隆宠。
“拉木伦王的女儿此前嫁与摩多为侧妃,有消息报她已有了身孕,这对摩多的正牌可敦,咱们大宸的义成公主,可是个不利的消息。”
草原上自来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皆有章可循,如果摩多无子,或者子嗣年幼,论理都会是义成公主的幼子、摩多之弟继位可汗。
王座上的摩多,自来便防着自己幼弟,如果拉木伦之女再诞育出小王子,摩多一定会为了儿子向同父异母的幼弟发难。
“拉木伦岂不是更加得意?眼下便已代行可汗之事,若是外孙得了可汗宝座,还不把手伸到天上去?”
承晔“噗嗤”笑了,舅舅这话说得对,权力是荣耀,也是毒药。就看怎么将其在手里翻转,令一切按自己的意志发展下去了。
沉吟半晌,世蕃抬头又问:
“公主仍住在泉上城府中?”
“是,每月两次到观音庙上香祭拜,比老可汗在时更准时了。”
世蕃点点头,便要起身告辞,承晔也跟着站了起来。
禀义见了连连摆手阻拦,又朝着对过稍间里喊了一声:
“还不快出来?”
对面一阵窸窣之声,一名土奚律装扮少年行至堂中亮光处。
“这是犬子,对土奚律地界人头极熟的,小主子难免要人手递个消息传个物件什么的,他也有些身手,勉强能当一用,就替我在爷面前尽心吧——快来见过小主子!”
禀义一脸急切殷勤,那少年也丝毫不怕生人,跳跃几步走到承晔身前一一拱手。
“小主子,大人!”
他身量与承晔差不多,面孔微黑但不失秀丽。
承晔以探询的目光望向世蕃,却见他一脸玩味说了句:
“眼下在土奚律行走,有个帮手也无不可。”
少年轻快地回身到屋中,挽了个小包袱回来,乖乖跟在承晔身后,一步不离。
重又穿过甬道来到铺面后堂,世蕃忽地想起一事。
“最近有大宸往来的商队,连你通元商行的名头都没听过,可知是什么来路。”
禀义闻言神色一凛道:
“不瞒爷说,七八月间陆续有汉人经营的客栈、赌坊开业,我已着人关注监控,却也未见有何异动,前几日才将人手撤了。”
“如此便重新撒上人手看着各处罢,眼下正是与土奚律重启互市的关键时候,不容有失。”
世蕃见禀义点头答应,又向着他提醒了一句:
“怀远路军虽是卫帅一手经营,如无莅王庇护怎会壮大起来?眼下新帝已然登基,你那供桌上的牌位,只供卫帅怕是不妥。”
禀义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惶,垂首恭谨应道:
“是。”
第40章 泉上
次日用罢早饭,便有土奚律武士带着摩多可汗和铁勒王的旨意迎接大宸使团,双方验了堪合文移之后,自有一队身披猩红斗篷的武士护送使团,前往土奚律当前的王帐所在——泉上城。
与大宸及其他各国不同,土奚律老可汗为了保持族人特有的游牧血性,可汗并没有固定的宫殿居住,而是依靠马车和毡帐在国土内部不停移动着的。
土奚律人称之为“春水秋山,冬夏四时,马背王帐”。因此,土奚律可汗王帐所在是极难探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