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忽然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觉悟,她一直不开心,就因为,她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那天,徐娇谩骂的话犹在耳边回荡。还有姜书竹那一番苦口婆心,包括韩子慕的妈妈对自己都没好脸色。
是啊,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就算已经做到最好,到头来,她任然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喝酒吧!”林晓又开了一罐啤酒,自顾着一口气喝完,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笑出声来,“杜若,我有点喜欢你了,你看,要不,我怎么第一次见你,就说那样的蠢话。”
杜若也喜欢这个率真的林晓。
酒吧里音乐的节奏感太强,加上酒劲儿也上来了,心底压抑太久的某些东西便蠢蠢欲动,“走,再去跳一会儿。”林晓拉起杜若,进了舞池。
从小到大,杜若从未体验过这样放飞自我的感觉!
抛开一切,让所有不愉快见鬼去吧!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午夜,酒吧要打烊了,杜若与林晓才勾结搭背的走了出来,凉凉的风一吹,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这才想起带自己来的肖红似乎消失很久了。
林晓笑哈哈的捧起杜若的脸,“你太可爱了。”眨巴眨巴眼,一脸揶揄的笑,“她早走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酒店的床上好嗨哟呢!”
话里的意思怎么会听不懂?杜若原本就红的脸上,又燃烧了起来。
“害羞啦!”林晓打趣了一句,然后牵住杜若,走在大街上。
原来这座不夜城,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刻,没有行人,只有偶尔经过的车子,和高跟鞋踩踏的哒哒声,很清晰。
像一座坟,杜若突然这么觉得,凉凉的风吹过,她搓了搓手臂,用力的吸鼻子,心里那股苍茫的令人想落泪的感觉,真的很讨厌。
两人最后很有默契地坐在公交站台上,一同看着远处,沉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白色越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面前,二人回神间,梁姜已经气急败坏地走到了杜若跟前,“疯了你?”
杜若从神游中走出来,莫名有些开心,因为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软弱无力地笑了笑,高高扬起一张醉意朦胧了脸,“好巧哈!”
“巧个屁,我找了你一个晚上。”梁姜抓住杜若的手腕,将人拽了起来。
他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没人接。他还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问了肖红,才知道她在这儿。
那个该死的肖红,竟然带她来这种地方。
真是要疯了。
杜若被拉着站了起来,脚下虚软,梁姜只好将她抱了起来,往副驾驶走去。
“等下,我朋友!”杜若垂打着梁姜,焦急的叫道。
林晓从梁姜出现,就一直安静的看着二人。原来,这世上,只有她才是被所有人遗忘的那一个。
“不用管我,你们走吧!”林晓黯然,架起二郎腿,从包里拿出香烟,抽出一只来。
梁姜将杜若塞进车里,转回来,冷冷地瞥了一眼林晓,“上车,我们送你回家!”
林晓点燃嘴里的烟,朝梁姜的方向用力吹出,“我没家,你们走吧!”
白色的烟雾被风吹散,只余淡淡的味儿似有似无。
“上车吧,要不送你去酒店。这样把你扔下,杜若会介怀的。”梁姜没了脾气,可恨之人自有可悲之处。他虽然一开始看到林晓觉得这样的女人很让人厌恶,可听她在说自己没有家时,那黯然的眼神,那低落的语气,还是会令人动容的。更何况,杜若的朋友,他更没有理由不管了。
林晓见梁姜执意,她轻叹一口气,将烟熄灭,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送我去酒店吧!”
当梁姜将睡得迷糊的杜若从车子里抱出来时,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掀开一缝眼帘瞧了瞧,然后又放心的睡过去。
梁姜又好气又好笑,就对自己那么放心吗?如果是清醒着,还会这样柔顺吗?
看着怀里酣睡得象只猫一样的女子,梁姜忍不住低头用脸颊在她细细的发丝上轻轻摩挲,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酡红的脸颊上,她微微蹙眉,迷迷糊糊地侧开脸。
梁姜没有开灯,借由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杜若轻轻放到床上。手臂即将抽离她脖颈的一瞬间,她忽然翻了个身,皱着眉把头往他的臂膀中钻了钻,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梁姜默默在杜若身侧坐下,任由她舒适地枕着着他手腕睡得人事不省。
夜色寂静,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偶尔汽车经过时微弱的呼啸声。梁姜一动不动的坐着,慢慢将环着她的手臂收紧。
第二天,杜若是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给惊醒,她一咕噜滚下床,冲进卫生间。
歇斯底里的吐过后,杜若无力的趴在马桶边上喘了几口气。
然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转眼间,看到倚靠着门口站着的梁姜,没有像往日那样弯起快乐的眼睛。
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烦躁。
杜若拿了漱口杯,挤了牙膏,刷牙洗脸,然后走到依旧站在门口的梁姜跟前,笑,然后与微微有些愣神的他插肩而过走去厨房。
身后,梁姜开口道:“给你熬好小米粥了,喝点吧,暖胃。”
杜若突然转身,紧跟其后的梁姜差点撞上她。
两人靠的很近,近到连彼此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一丝笑从杜若清澈的眼底绽了出来,“你总是那么贴心,梁姜,你这样,会让我有依赖性的。你太坏了。”
梁姜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开心,他感觉到了,今天的杜若很不一样。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他一时想不出来。
杜若将目光从他灼灼的视线中移开,低下头,忽而又将头抬起,放低声音又问:“昨晚,对着人事不醒的我,你就没点想法吗?”
梁姜安静的眼神忽闪了一下。
然后在杜若轻笑出声时,他终于想到她今天什么地方不同了。
笑,是的,她今天一直在笑,由于宿醉的原因,她此刻看起来笑的慵懒又妩媚。
她在他的静默中转身,往灶台走去,嘴里嘀咕着:“昨晚过的很开心!”
“你不该去,那种能地方不适合你。”
“哦!”杜若回头,眼里闪过一丝光,转瞬即逝,“为什么我就不能去,我忽然发现,我很适合那种地方。”
杜若又走了回来,“其实,我一直都在装,现在我太累了,还是这样本色的活着,更开心。我要是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的话,那么我就不会得什么抑郁症了,啊,还有也不会害了安安那个可怜的孩子。”
“杜若,不要这么说,也别把那些人的话放心上……”
“我没有啊!”杜若打断梁姜的话,眼神低了低,笑容却更妩媚,“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让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见鬼去吧。我想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杜若……”梁姜的心有些疼起来,“吴笛的事情,你也别放心上!”
“吴笛是个好女人,不像我。”杜若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出身好,自身条件也好。她和你门当户对,很般配。哦,还是青梅竹马,那更好了不是?”
“杜若,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吗?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梁姜有些着急了,他扶住了杜若的肩膀,轻轻摇晃,希望可以把她摇的清醒些。
杜若拂开他的手,叹息,“我想退股了,培训班我不想继续了。啊!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我收了韩子慕一千万。所以,我有钱。”
“啊若,是不是我妈妈找过你?她的意思并不代表我的。”
“梁姜,这跟你妈妈没关系。你太好了。可那又怎样呢?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
闻言,梁姜微微蹙眉。
“我想带安安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杜若忽然有些迷茫,那种找不到归属感的迷茫。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梁姜安静地问。
杜若点头,眼底稍纵即逝一抹凌乱的烦躁,“是啊,我烦你了,梁姜。既然你不愿回吴陵,那么,我走吧!”
梁姜沉吟片刻,“好,等我把培训班转让后,会把钱如数汇给你的。”
“好的。那么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再见!”杜若看着他,眼里一丝淡淡的嘲弄,继而转身走到灶台前,揭开砂锅的盖子,毫不犹豫的将小米粥倒进了垃圾桶里。
梁姜暗暗叹息,垂眸黯然离开。
房门被关上时,杜若蹲了下去,捂住脸。
“对不起,对不起……”
已经很用力了,可是手指缝里还是有液体渗了出来,然后快速聚集,滴落。
心,为什么会那么疼?
不是不喜欢吗?
两年多了,即使再不喜欢,也习惯有他在身边,不是吗?
从今以后,还有谁,会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努力讲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来逗自己展颜一笑?
还会有谁,会在自己身体不适时,安静的守着,端茶递水?
还会有谁,会因为自己没有接电话,而焦急地找一个晚上?
还会有谁,会在自己宿醉醒来时,熬一锅小米粥?
梁姜,对不起,再见吧!
…………
杜若哭累了,她站了起来,拿了一把勺子,将锅里仅剩不多的小米粥吃完。
然后抓了手机和车钥匙,出了门。
去特殊儿童中心,将杜长安接了回来。
顺道又买了两个旅行箱和一瓶红酒。
回家,给杜长安煮了一碗面条。
看着他自己一口一口的吃,虽然很费劲,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吃饭了。
杜若叹息,抓了酒瓶往嘴里灌了几口红酒。
“妈妈,吃。”杜长安舀了一勺面条送到杜若嘴边。
杜若含住勺子,吃光面条。
“儿子自己吃,妈妈饱了!”
杜长安似懂非懂,然后继续低头吃着。
等杜长安吃完,杜若也将一瓶红酒喝完了。
她站了起来,准备收拾碗筷。突然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聚焦起来的视线,在看清旁边一直安静望着自己的男人时,轻轻闪了闪。
“安安呢?”她虚弱的转着头四处寻找。
“韩子慕抱走了!”梁姜回答。
“什么?”杜若用胳膊肘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可是她太难受了,胃部隐隐的疼。只好又躺了回去,用力喘气。
“医生说,你酒精中毒。”梁姜安静的回答,“你知道,你把安安吓的有多……,他一直哭,直到韩子慕来。”
杜若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不让里面的液体溢出来。
耳边,梁姜的声音继续响起,“如果我没有去找你怎么办?”
随即他黯然一笑,他若没来,也会有人来的。
“安安打电话给韩子慕了。我开门进去时,他正抱着手机,坐你身旁哭着。没一会儿,韩子慕就赶来了,正好救护车到了,因为安安一直哭,他只能先带走了安安。”
眼中液体终于还是挤了出来,滑落时,杜若转了个身,将头埋进了双臂之中。
杜若没有设置开机密码,她曾教过杜长安如何在紧急时刻使用手机打电话。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韩子慕电话号码的?
他不认得字,就算认得,杜若也没有将韩子慕的电话号码收录进通讯录里。
她的安安根本就不傻,不是吗?
一会儿后,对儿子满满亏欠的杜若,抹干净眼泪,转身,沉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为人所觉察的泣音:“手机?”
梁姜轻叹,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叹息了多少次了。
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上:“你手机没有带来,先用我的吧!”
杜若接过,打开拨号界面,快速按下十一个号码,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
电话很快接通。
杜若先一步开口:“安安呢?”
韩子慕有些生气:“你这愚蠢的女人,你到底想干嘛?”
“安安呢?”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他很好,在和小白玩。”韩子慕听出了对方隐隐颤抖的声音,和浓重的鼻音。他不忍心再苛责什么,虽然他很生气,气她那样作贱自己。
“谢谢!”杜若挂了电话。
韩子慕仍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皱眉。
谢谢?
他照顾自己的儿子,她竟然说谢谢?
呵!
韩子慕收了电话,抬眼望向整个人都贴在玻璃鱼缸前的杜长安。
想起昨天下午,那时,他正在听高管做一周一次的例行报告。
见手机有来电,是杜若的,他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了起来。
入耳是安安嚎啕大哭的声音,很无助很焦急。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了,连忙柔声就哄,“安安怎么了?不哭,告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