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城地处北域中央位置,是西行塔城国,北入温都草原的必经之地。时至暮秋,北方的风沙极大。呼延良与温瑜并排坐在山丘上,看着远处行商人的车马队,看着近处驻扎休整的大军。
温瑜手挽着他的胳膊,轻轻靠着他问道,“呼延良,这一路你都在问我这四年过得好不好。你好像还没有说过,你这四年在干什么?”
“嗯…大概就是一如往常。回来之后我养好了伤,出任了西京戍卫将军,整顿好西京城防务之后我就卸任了,卸任之后又去了军营,现在除了白虎团,朱雀团也归在我的麾下直属管辖了。然后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兵打仗。”
他似乎没说假话,却也似乎没说真话。
他没说你不在的四年里我夜不能寐,他没说我想你想得快要受不住了。他只是随口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日子。
“嗯…听着很辛苦。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想我想得要命?”温瑜眉眼弯弯,笑吟吟地去拨弄他心中那一根刺。
果然,呼延良不说话了。
那是一根,贯穿了四年,生生将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四年的刺。
“囡囡,你悔吗?”他嗓音沙哑,温瑜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满心的难过。
呼延良方一唤她囡囡,她的心便咯噔了一下。这世间,唤她囡囡的人,一个她未曾谋面便因生她难产而死,一个扣着忤逆的名头不知埋骨何处,一个成了温都草原的叛徒至今音讯全无,唯独剩下这最后一个,此刻坐在她身边,与她十指紧扣。
她故作不懂的转过头撒着娇蹭着他的肩膀,“悔什么?是悔给你生下孩子,还是悔当初嫁给你?还是说悔不当初不该认识你?如果可以,我也想回到十四岁那年的温都草原,重来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和父汗逞强要求和你比试骑马,不要从马上摔下来,不要落在你的马上,不要……”
呼延良心跳的很快,甚至有些不敢听下去,生怕会听到让自己心痛的话。身侧的女人小鸟依人的扒着自己的肩膀软绵绵地靠着。很近,又很远。远到呼延良很怕这一切只是梦,一伸手触摸,便会消失不见。不知在心里嘲讽了自己多少次,明明是八尺男儿,却为儿女情长牵肠挂肚。
“还好这时光不会倒流,人终究是恋旧的,若是时光倒流,大概是所有人都要飞奔着回去,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去。阿良,我们的好时候,不是从前,而是以后。”
“恩?”呼延良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阿良,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我再回西京,究竟是不是对的选择。”温瑜侧了侧身子,正好此刻太阳落山,远处的霞光柔和的映在他的脸上,呼延良立体的五官被映衬得更加棱角分明。这四年来,他似乎也成熟了。“我想,我回来,这一切或许会更辛苦。”
“你什么意思?”呼延良听完立刻坐直身体,板起脸来,把温瑜的脸拧过来正对着自己,“在我失而复得之后你如果现在要走,我不敢保证我失控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你会做什么?”温瑜直视着他的眼睛,他身后是远方的山峰和山上的村落。村落变成视线里渺小的点阵,袅袅的炊烟像是神点燃的烟气。这四年脑海里的图景以山峰为画布展开,“呼延良你想要什么?”
“还记得你成年册封礼的那天你说什么吗。你说你要带出一支治世之师,你说你要统一南齐和塔城,你要一统天下。”温瑜摇了摇头,捧着呼延良的脸,“我起初不能接受我父汗率温都草原归顺呼延的事实,我在心里常认为父汗是背弃民族信仰的叛逃者。我曾向往追求闲云野鹤、采菊东篱的生活,但前几日见过清欢大师之后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温瑜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同她描绘着天下大同时眼眸里熠熠的光。那是一个,他与她都曾真心向往过的天下。
呼延良又何曾不记得呢,十几岁的少年心中所向往的世界。曾经的雄心与抱负,他忘了吗,没有,一刻也没有。若不是残存的这点信仰支撑着,呼延良都不知道如何熬过这失去至爱的四年。“大师那日,究竟与你说了什么?”从伊尔郡出发之日,清欢庙的人忽然而至,确实让人心有疑惑。
“我有我的使命和责任,清欢大师说,他在等我的选择。”
“选择?”
“嗯。清欢大师带走了我的答案,方才同意带走坤儿。”
呼延良还想问些什么,被温瑜吻住,日暮斜阳一瞬间将两人周身镀了光,两人互相回应着这个绵长的吻,用身体的温度向彼此证明不会离去。
与此同时的清欢庙内,沉寂了多年的古庙今日倒是热闹了起来。
呼延国的小王子在神庙里跑来跑去,清欢大师的首徒青懿一下子成了乳母,整日的功夫便是陪这位小王子跑来跳去。
“师傅不觉得叨扰?”
“终日青灯古佛,如今有了这个小家伙,倒也有些尘世之感了。离开太久了,竟觉着这人间烟火忽而又远了许多。”清欢大师一身白衣仿若冯虚御风立于山巅,“让青檀下山去吧,那丫头总是吵着神谷山上的日子孤寂难熬”
“青檀师妹,玩心太重。下山怕是要惹祸的。师傅有何事情要办,不如徒儿去吧”
“青檀凡心尚重,让她下山去。”清欢大师眼神落在远山之外丛林远处村落中的炊烟袅袅,“这山下啊,有她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