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长平宫内掌了灯,昏黄的光映着空旷的大殿。殿内立柱高耸,屋顶上浮雕着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国君座下的宝座泛着金光,与殿内的五爪金龙的金光遥相辉映。
就是这一份金光闪闪,就值得用尸骨与鲜血来换吗?
陈云之接下来说的话果然正中温瑜的猜测。
“西京之内,有异族之人,此人可调用神谷山之力。此人命格与此次大吉天相有违,恐祸乱呼延。”
温瑜明白了,这异族之人说的应该就是自己。
温瑜轻笑一声,微微俯首作揖:“陈先生所言高深莫测,温瑜愚钝,不知先生可否将此意明说。”
“若下官没算错,五年之前,曾有道士从神谷山而来,他的使命就是寻找当世之祥瑞。”
“你怎么知道?”国君调整了坐姿,表示对陈云之的话颇有兴趣。陈云之经呼延禹引荐进入朝堂,留在西京也不过才不足一年,五年前绝密的温都旧案他又怎会知晓?
“回陛下,与神明心意相通,自然诸事可知。”
与神明心意相通,诸事可知,好一番装神弄鬼的言论。
“五年之前确有道士从神谷山而来,这道士不仅我与大王爷见过,陛下也见过,韩尚书、左阁老、贺兰宰相,这西京许多人都见过。怎么,有何不妥?”
“陛下与各位大人见过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还要数这道士与王妃您见过。”
呼延国君此时的神情极为严肃,虎视眈眈地盯着温瑜,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宽大的王妃礼制袍袖口下,温瑜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用痛感提醒着自己遇事冷静。事关温都旧事,又牵连着神谷山的秘密,温瑜一句话都不敢说错。
“据臣妾所知,那道士妖言惑众已经不在人世了,这陈年旧事,不知陈大人现在提出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呼延国君算是看出来了,老大家这个是个油盐不进的,说话间不过是在来回搪塞,根本不袒露实情。
“行了,别兜圈子了,陈云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呼延国君的耐心不多了。
陈云之并未说话,而是对着温瑜行了一个三叩九拜的大礼,温瑜也被吓到,急急忙忙也跟着一同下跪。
就算是平日见国君,也不必行如此大礼。温瑜当下就明白了,这陈云之自然是知道自己天下之女的身份了,这个架势就是在激怒呼延国君呢。
一国之君怎么能允许有如此僭越之事,当下拍案而起,一脸怒容手指着殿下跪拜的陈云之:“陈云之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欺君犯上!”
陈云之并不慌张,沉静地行完了礼从膝盖挪动着换了个方向又俯身向国君微微一拜。
“如若国君要罚,下官愿意领罪。只是见到大王妃如此天相之人,下官不敢不跪。”
“天相之人?”呼延国君手捋着灰白的胡子扶着全金的扶手从宝座上缓步走下来,一步一步踏到温瑜面前。
温瑜仍跪着没敢起,见着国君下来了头又低了低。
“来,抬起头来。”
温瑜没反应。
“朕要你抬起头来!”呼延国君的耐心很容易就耗尽了,他突然提高音量怒吼道,空旷的长平宫内荡起些许回音。
温瑜徐徐抬头。
出乎国君的预料,这女人眼底竟然没有一丝恐惧,眼波流转之间皆是坦然。
“像,真像……”呼延国君看着温瑜,这女人这副做派可真是同呼延良那个软硬不吃的逆子一模一样。
“大王妃,您看,这故事是您自己讲还是卑职来替您讲?”
温瑜冷笑了一声,在国君面前拂拂袖站了起来,整理好方才因为跪拜而褶皱的裙摆,冷静地开口:“既然陈先生对我的故事如此感兴趣,那便由陈先生来说便是了。陈先生只管说,温瑜每一件都认。”
“都认?”陈云之也没料到大王妃是这态度,在他的估量中,就算这大王妃再沉着冷静,三扣九拜之后也总该有些许惊恐吧。
“都认。”温瑜颇为真诚地点了点头,“但凡陈先生说的,只便把我说成了妖魔鬼怪,我也认了。”
“五年前的温都旧案,那青衣道长王妃可认得?”
“认得。”
“五年前的温都祥瑞,王妃可知晓?”
“知晓。”
“五年前温都可汗因此事而死,王妃可知晓?”
“知晓。”杀父之仇,温瑜没齿难忘。如今自己的父汗已化作一缕青烟遗恨千古,而杀父之人,呼延国君还好端端地立在这里等着降罪于自己。
“即便如此,王妃还是心甘情愿地与杀父仇人的儿子一起生活郎情妾意?”
“是。”
呼延国君听到“杀父仇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只是喘了一口粗气,倒是并未暴怒开口。温瑜猜想也许是因为今夜国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比如温瑜天下之女的身份。
“难道王妃不是想扶持大王爷正位东宫早日继承大统?”
“是。”
“王妃早就知道五年前真正的温都祥瑞是什么,不是温都可汗,而就是王妃本人。”
“是。”
“你说什么?”呼延国君这才按耐不住,指着温瑜的鼻子瞠目结舌地问。
“回陛下,大王妃才是当年的温都祥瑞。五年前该死的人实际上就该是她。”陈云之的任务完成了,他一身白衣而立打开纸扇拂动几下,倒好像刚刚咄咄逼人的人并非他本人一样,“大王妃,这天下之女好当吗?”
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这才终于绕到了温瑜久等了的正题。
“不太好当,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天下之女?”呼延国君冲陈云之挥了挥手,“你给朕说清楚些!”
“古书有云,得天下之女者夺天下。历朝历代君主都妄图探寻神谷山的秘密,甚至不惜派重兵围攻神谷山清欢庙、清心堂,实际上,天下之女才是神谷山最神秘的力量所在。真正能够坐拥天下的君主,正是天下之女所选择的那一个。”
陈云之说的已经极其明白了。温瑜不知道他从何得知,这或许需要她从长计议慢慢追踪。只是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方才陈云之的一席话说话,呼延国君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呼延国君叱咤天下数十年,自然十分明白陈云之所言何物。
眼下,他看着温瑜的表情就仿佛是一匹恶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块肥美的落在砧板上的肉块,用欲除之而后快丝毫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