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揉了揉她的发,将她先前送给自己的梨取出,调转了一面,将笑脸的那面对准了小黎。
邵小黎看着,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着背对着他们的陆嫁嫁,忽然拿起了梨,亲了一口,然后将之如印章似地盖在宁长久脸上。
宁长久愣了一下,他连忙看向了陆嫁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屏气凝神。
陆嫁嫁并未察觉到什么,仍在收拾衣服,此刻更在摆弄玩偶。
宁长久无奈地瞪了邵小黎一眼,抢过梨敲了敲她的脑袋。
邵小黎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了,却依旧像小女孩一样吐了吐舌头。
“你们在做什么呢?”陆嫁嫁微微察觉到了异样,回过了头。
只见两人寻常地立着,并无异样。
陆嫁嫁蹙着眉回过了头。
宁长久从紧张中缓神,他不去看邵小黎,只是随意道:“我回阁修行一会儿。”
宁长久独自一人回到了屋中,他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画,许是巧合,其中有一幅便是大羿射日。
他赏了会画后唤出了金乌,宁长久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他暂时摒去了昨夜与仙人想谈时生出的杂念,心思沉静归一。
他来到了第三根神柱里。
天空中悬挂的烈日好似一只只鹰隼,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也盯着它们,拉开了一张弓。
他拉开的不是背上的弓,而是一张横跨中土的巨弓。
这张弓太大太大,不知要多么恐怖的神力才能拉动,拉动之时,整个地壳都在跟着他的弓弦颤抖。
天空中的太阳也在颤抖。
它们被箭尖盯住了,于是鹰隼不再是鹰隼,它们尖锐而沙哑地叫着,变成了黄昏时聒噪的乌鸦。
太阳怪叫着,威胁着,诱惑着,发誓着,谩骂着……
“你哪怕杀光了我们,羲和也不可能活!”
“龙雀陛下泽被四海,已不是你能对抗的了。”
“放弃挣扎吧,这样只会磨灭你的神格。”
“羿大人,你与姮娥娘娘,早已是丧家之犬了啊。”
“你本可以于天外高枕无忧,偏偏却要寻死啊……你的时代过去了,把弓放下吧,崇拜太阳才是作为人应该做的事。”
“……”
住嘴!
宁长久睁开了眼,他感受到神力在体内奔涌,他拉紧了弦,在将其拉到极致后松开。
箭射了出去。
那一刻,别说是杂草,他的周围,哪怕是岩石都在一瞬间抵达了剧烈的高温,峥嵘的锋芒开始软化,像是被水浇透了的泥土。
它们以死亡为这支撕破长空的金箭殉葬。
于是,他所在的地方就像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金光徐徐上升,它们为之所染,燃烧了起来,也变得金碧辉煌。
金芒刺透了天上的太阳,他听到了惨叫,也看到了炸开的黑色。
这些虚假的太阳是黑色的。
那些黑色是填充的鸦羽。
他继续射箭。
天空中的太阳一个接着一个的炸开,黑色的鸦羽满天飞舞,好似扯碎的夜幕飘零下了黑色的雪。
群鸦乱飞。
……
转眼又是数个时辰。
宁长久在推敲过了各个细节后,从神话逻辑中挣脱了出来。
这几日,他将要注重修补大羿射日这一章节,剥开他笼罩的神话迷雾,直达真实。
九月二十八日,星辰亦无异动。
二十九日,一切依旧平静。
时间推移到了三十日了。
这天晚上,陆嫁嫁像个贤惠的新婚妻子,亲自将宗主大典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宁长久与邵小黎也识趣地上去帮忙,打扫过了大殿,收拾好了行囊,陆嫁嫁小心翼翼地将门掩上,神色颇有些依依不舍。
她将再度离开这个自己从小生活的,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宁长久牵起了她的手。
“总是要离去的。”宁长久淡淡笑道:“我也很喜欢这里,可四峰毕竟不是山上的灵罗果树,无法移栽走的。”
“灵罗果是什么?”邵小黎问。
宁长久道:“一种有助于修道的果子,过去我经常喂给嫁嫁吃。”
陆嫁嫁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邵小黎在一旁,她也没有发作。
三人一同驭剑离去。
子夜。
泉鳞月过去了,
邵小黎本想庆祝两句,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天怎么好像黑了些呀。”
陆嫁嫁道:“兴许是有云吧……”
宁长久轻轻点头,也并未多想,但仅仅片刻,一股寒意忽然涌起,从脚尖窜到了脑髓。
他霍然抬起头,瞳孔骤缩。
天空中万里无云,星斗参差。
月亮却消失了。
第四百零五章 眺望北冥的少女与猫
九月初时,剑圣乘鲲鹏破海而出,乘风扶摇飞去,司命捏碎了传讯的木牌,围杀者纷至沓来,无数柄铁刀钢剑刺穿了北冥的黑潮。
整个九月里,北冥无际的大海上,已爆发过数次骇人的战斗了。
越往北边,气温却寒冷,天空也越黑暗,人依旧可以看清天上的星和月,于是这里的夜空透出了一股幽寂的美。
司命足下的舟筏早已崩解,此刻轻舟换作了黑剑,黑剑斩破黑潮,她轻盈纤美的身姿像是浪潮中捧起的,星辉凝聚的花。
世界已看不到白昼了。
眼前是深色的海水和它照得不分明的夜空,除此以外,便是大海上漂浮的一座又一座的冰山,这些冰山扎根于海水中,塔尖般露出的角也大若蓝鲸,海面铺开着厚而重的冰层,寒冷的罡风般来回割着。
琉璃之词已无法准确地形容这片冰海世界,它所展现的孤寂是肃穆的,神秘的,放眼望去,雪白的冰山总让人联想到海兽冰封的尸体。
司命来到了这个荒凉的世界里。
她情绪为四周的景致所染,满头发丝化作了纯粹的白色,发丝静静披下时,宛若流淌过秀丽山川丘壑的冰雪长河。
远方,狮子的吼叫声响起,那是九灵元圣的声音。
这种吼叫声意味着他已再度搜寻到了剑圣的踪迹。
一个月里,他们与剑圣战斗过三场了,剑圣的重伤一直没有痊愈,乘鲲现身之后,他们也没有任由他大摇大摆地离去。这三战不够血腥,甚至不如孤云城外那般声势浩大。
柯问舟也没有选择正面迎敌,他乘着鲲且战且退,向着北方一路奔去。
若非这头无名大鲲相护,柯问舟或许已被斩首。
此刻,他们一路追逐,虽然占了上风,却反倒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现在,他们似乎要追杀到世界的尽头了
狮吼声响起之时,司命的身影骤动,转眼出现在了一处千里之外的冰山山顶。
一连踏过了数座冰山之后,司命终于捕捉到了空气中游移的杀意。
黑剑飞入手中。
她的对面,姬玄与白泽亦有闻讯而至。
他们的中央原本是一处秘境冰窟,现在冰窟的上层已被打穿、塌陷,下面则是一大片冰海,只是海平面要更低一些。
九灵元圣站在一块碎裂的冰石上,青色的鬃毛与鬼面拂动着,他巍峨的身子高高撑起,遒劲的肌肉大块大块绷紧,铁伞随着手的拧动缓缓旋转。
中间,柯问舟于巨鲲的头顶盘坐着,他的身子略显干瘦,绑起的头发里也多了无数茎白发。
他虚握着剑,目光平静地看着四方各立的人。
“四个月千万里追逐,终于至此,诸位辛苦了。”柯问舟如是说。
白泽好奇道:“你在这里准备了什么手段么?”
柯问舟摇了摇头,道:“没有。”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人能感觉到这里有何异常之处。
不握剑的剑圣只是个沧桑的老人。
九灵元圣看着这位故人,声音低沉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拖到月食再现身的你明明藏得很好,为何非要骑鲲出海?你的剑心早已污浊,又哪里来的这腔孤勇?柯问舟,你是疯了么?”
柯问舟看着他手中的伞,道:“只是穷途末路而已你们妖族的圣器真是令人羡煞,五百年来,我从未寻到一把真正适合自己的剑,否则也不至于被你们围杀至此。”
“你不过伪圣而已,何来手握圣器的资格?”冰山上,司命冰冷的话语响起。
柯问舟看着她,问:“我若是伪圣,那你心中的圣又是谁呢?”
司命轻飘飘地立在冰峰上,并未回答,她一把抓住了剑柄,漆黑的长剑上折射出万点剑光。
剑光刺目,柯问舟收回了视线。
他环顾四周。
“神官大人,玄泽旧神,青白二位狮族妖圣”柯问舟道:“此生最后一剑,能与你们相对,哪怕身死道消,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的话语听上去洒然,但无人相信。因为无论是五百年还是至今,柯问舟皆是贪生怕死之人。
“莫与他言语试探虚实了。”姬玄握着细剑,红衣如鬼,他淡淡说着,剑随手挥就间,长画已绕身而舞。
柯问舟看了眼破碎穹顶上的星空,他拍了拍足下古鲲的背脊,古鲲如有感应,哀吟一声后向着水底潜去。
剑圣的手按住了水面,水面持续不停地降下着,冰冷的海水在他掌间极速凝聚,他手臂的肌肉尽数暴起,仿佛要将一柄巨剑从水下拔出。
四人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拔剑。
最先冲上去的是九灵元圣。
他与柯问舟积仇太多年,此刻杀他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心中的盛怒如何藏匿得住,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铁伞像是几千柄高速旋转的剑,向着剑圣的所在一并砸落。
狮吼声中,白泽的动作同样很快,比起九灵元圣的刚猛,他的动作则是行云流水的。
双狮呈犄角之势夹攻而去。
似有巨石砸落水面,海水瞬间下沉,周围厚重的坚冰碎叶子板被撕去,姬玄的剑与此同时也来了,剑光所照之处,一切跌落进了画卷里,虚实穿梭。
司命也没有任何犹豫,她追杀至此早已不耐烦了,黑剑同样许久没有饮血,随着她的心意一同发出颤鸣。
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与宁长久在雪峡中的一战,若无命运弄人,她现在或许正在鹓扶年守卫天道,与剑圣这些人并无差别。
可现在,自己竟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司命淡淡地笑了笑,笑意里,黑剑裹着时间的权柄,毫无花哨地径直射去,时空在剑中弯曲,刹那间,黑剑即将抵达剑圣的心脏。
四人的合力堪称毁天灭地。
这些铁索般围困着冰海的山脉终于无法绷住,在灵力的撕扯下崩溃,轰鸣着砸入海水中,激起千层浪。
水面下的冰山上,裂纹并未停止蔓延。
而此刻,剑圣的身体也被砸入了水中,无数剑光淹了进去。
司命与姬玄未动,他们都曾有神位,对于天地的感知更为强烈,皆悬停空中锁住剑圣的气息,而白泽与九灵元圣为狮,他们展露出古妖的凶性,破水而入,如血盆大口的上下牙齿,猛地闭合,碾向中间的老人。
柯问舟妄图以冰海为剑,只是这个过程被硬生生打断了。
剑只凝了一般。
他枯槁的发丝在海水中飘舞着,双狮压来之际,他做出了挥剑的动作。他手中并无真正的剑,但挥剑之时,整片海水都向他们撞了过去。
司命的剑却无视凝聚如墙的海水,无形之物般穿透一切,刺向了剑圣。
剑圣枯槁的手指挡在心口前,指尖按着这柄剑,他的手指像是木头般飞速朽烂。
同时,姬玄的剑也来了。
厚重的海水在他的剑光里化作薄薄的一曾,画卷袭来,他若被卷入其中,必败无疑。
双剑压迫,海水洞穿,两只狮掌拍来,打碎了他的护体剑意,几乎将骨骼击穿。
柯问舟本就负有重伤,哪怕拥有古仙的飞升境,强如当年的盘古女娲这样的大神,也绝对挡不住这四人合力的围杀。
更何况姬玄也在此处。
他在未死之前是玄泽,所掌管的便是大海,大海的悲与怒都是他的呼吸,他举手投足间,剑飞速振动,柯问舟的海水巨剑土崩瓦解。
柯问舟惨哼一声,他再度失去了剑,双肩也在两头狮子的夹击下出现了两个血洞。
司命的黑剑刺破了他的手指,没入了胸膛,剑尖若有灵性,便可听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柯问舟闭上了眼,他体内灵力狂涌,几乎将整个气海瞬间榨干了。
他手虚握着,不顾一切地冲出海面,似要燃尽此生最后的力量,展开一场惊泣鬼神天地的战斗。
永夜的北冥之海里,肆虐的灵力像是古海妖兽的哭声,这哭声里,海裂冰崩,世界好似被开膛破肚,吞吐着幽蓝的光线,露出了混乱而嗜杀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