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回了视线,她瞳孔中的金色已经淡去,此刻看来,她的右眼之中更似烙印着金色的暗纹。
原本可爱漂亮的少女,此刻望上去更像是行走人间的神明。
他们一同行走在山脊上,远处的湖泊遥遥地映出他们的影子。
这里就是世界的极北之处了吗?宁长久站在寒冷的雪山上远望。
叶婵宫点头道:嗯,这里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
宁长久问:师尊喜欢这里吗?
叶婵宫没有回答,只是道:这片山脉历经了数场大战的波及,根基已然不稳,若你与羲和再不来,这片天湖恐怕就要被崩塌的雪山掩埋了。
叶婵宫空灵的声音被寒风稀释,寂静的天湖中,两道身影倏而消失,如水面上一闪而过的蜻蜓。
雪山在视野中飞快淡去,好似掠过眼角的蒲公英。
转眼之间,他们来到了北冥。
他们并未立在北冥的崖畔,而是直接去往了海底。
珊瑚海中,细小的鱼类裹着斑斓的色彩,一一从周身掠过,叶婵宫看着四周,右瞳中的金光液体般在水中飘荡着。
海底尽是珍奇的生命,时而有软体动物和利齿森然的大鱼从上方游过,甩动的巨尾犹若铁锤,但它们对宁长久与叶婵宫皆视而不见,不知究竟谁才是虚影,谁才是真实。
叶婵宫黑裙的裙摆在水中如花般散开,棉袜包裹的细足翻动着水花,她好似一条鱼儿,在斑斓诡谲的海底世界中游曳着。
师尊到底在看什么?宁长久问。
看真实的世界。叶婵宫金瞳闪动,如此说。
前方,忽有许许多多的大山拔地而起。
月囚上没有大海,也没有这样的景。叶婵宫说。
不可观的仙山云海也非人间景致。宁长久道。
叶婵宫轻轻落到一座大山上,这里的山,已然变成了海蛇盘踞的窝。
这里曾经是陆地山岳,后来被海啸吞噬了。叶婵宫望着海水中黑压压的山峦,道。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再往前就要去到深海了,师尊还要过去吗?
嗯。
叶婵宫轻轻掩着被水流掀起的裙摆,颔首应声。
眨眼之间,他们便来到了海底。
幽深的海水之下,两人一同向上望去,海面在昏暗中起伏闪动着,显得无比高远。
如果人类是从海底诞生的,那他们第一次越过万丈深海看到星空,该是怎么样的心情呢?叶婵宫轻声问。
或许与飞升者越过天空,第一次望见浩瀚宇宙的心情是一样的吧。宁长久作了这样的回答。
叶婵宫抱着双膝,暗流掀动着她的裙。
她如此稚嫩而完美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幽暗空间里,他们好似始祖人类,会在无人知晓的深海中孕育出部族来,只是他们的后代,再不会如他们这般完美无缺了。
幽静的时候,人的脑海中总会闪烁过无数的念头。
我很喜欢这里。叶婵宫说。
我也是。宁长久柔和道。
能一直留在人间就好了。叶婵宫的心中,似有某些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十五亿年的岁月都未能摧垮我们,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们会走出深海的。宁长久说。他的语义里,整个世界便是一片深海。
嗯。叶婵宫道:我也相信。
两人就这样平静地遥望着。
宁长久忽然觉得,身边的少女似有些异样。
他转过头,看着她,少女竟在孤寂的海水里微微发抖。
师尊,怎么了?宁长久问。
叶婵宫看着他,道:我好冷。
深海中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下一个瞬间,他们已越过了海水和千仞孤山,来到了云层之上。
雪白的鸟类啾啁婉转,与他们一同飞过云霄。
师尊还冷吗?宁长久问。
靠近太阳就不冷了。叶婵宫说。
宁长久看着她清冷的容颜,总觉得她试图在表达某些强烈的情绪,只是任何情绪经过她的过滤,就都变得清澈稀薄了。
宁长久轻轻握着她的手。
上一次这样握手,似乎是三千年前了。
那是一双细嫩柔软得几若无骨的手,小巧极了,宁长久甚至不敢用力,只敢轻轻牵着,那高傲神秘的姮娥仙君,如今看上去脆弱难言,宛若刚刚破土的青萝。
宁长久看着她时而挑起的嘴角,问:你在做什么?
叶婵宫低下头,道:我在学习表达。
宁长久问:学习表达?
嗯。叶婵宫道:我很难表达清晰的伤心或者高兴,但我觉得,它们可以用哭和笑来代替,最近我经常会练习微笑。
叶婵宫这样说着,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明艳动人,无人会觉得有半分虚假。
宁长久道:我倒是更好奇师尊哭起来是什么样?
叶婵宫的笑容凝固在风中,仙靥转而平静。
她什么情绪也没有表达,但宁长久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生气之感。
他们从云端降下,下方是一片辽阔的沙漠。
沙漠的世界寂寥开阔。
叶婵宫在其间凝望了会,便转身离开,沙滩上留下了她的足迹,那足迹很小,仿佛走过去的是一只小天鹅。
等到荒河龙雀降临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了。沙漠边缘,叶婵宫如是说。
朱雀么宁长久想着那个杀死了羲和的神,时隔千年,他已无法体会到当年刻骨铭心的仇恨,心中萦绕的,更多是疑惑:师尊与她到底许下了什么约定?
只是一个无关输赢的赌约。叶婵宫道:至于她想做的事,嗯和三千世界有关。
三千世界?
嗯。你觉得三千世界像是什么?叶婵宫问。
宁长久一时给不出答案。
他一直无暇前往西国,还未真正看过三千世界。
转眼入夜,虚假的月亮升起,投射下虚伪的月光。
他们继续一同走,走过雪地大海沙漠草原群山,走过世界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最后,他们一同越过了南荒,来到了世界的最南端。
那是一片漂浮在海水上的冰岛。
没想到南州更南还有这样的地方。宁长久看着月光下梦幻似的冰雪世界,感慨道。
叶婵宫走在月光里,足尖轻盈踏上冰块,好似梦幻的主人。
是啊,据说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是恶诗照着远古文明复刻下来的。叶婵宫说。
世界可真是辽阔。宁长久悠悠道。
嗯,有这么美的世界,任何生命降生于此,都不会孤寂吧。
轻碎的话语里,他们踏过层冰。
时间已过去很久了。
他们在四千年前的幻境中游历了数日。
这几日里,陆嫁嫁与司命她们还在安静地等待夫君与师尊回去,仅存的大妖们正在朝着中土八十一城聚拢,俨然有山雨欲来之势,少年柯问舟的残躯似乎还被压在中土之下,不知生死,剑阁的弟子们却已跨越了半个中土,即将赶到一片狼藉的古煌。
冰河上星河辽阔,过去与现实似在某种意义上交汇了,连同着时空也显得寂寞了起来。
就到这里了。
叶婵宫踮起脚尖,走过极南处的冰山。
宁长久看着前方剔透的山岳,一头苍老的羊在那里趴着。
正是原君。
它似乎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原君睁开眼,于冰山上立起身子,这是它的神话形态,它已将其开启,随时做好了决战的打算。
你说暗主并非不可战胜,对吗?原君看着叶婵宫,问。
是的。叶婵宫回答:我来这里 ,便是验证我心中的想法。
原君问:那你验证了吗?
叶婵宫道:还没有,要真正验证它,还缺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原君问。
叶婵宫道:需要暗主暂时远离这个世界。
原君问道:远离这个世界?
嗯。叶婵宫道:不需要毁灭它,只需要暂时削弱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
痴人说梦。原君冷笑道:姮娥仙君,你在世界周游了这么多日,只为了得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答案吗?
可以实现。
嗯?谁能做到?
举父或许可以。
举父原君再度摇头:举父孱弱之魂,连中土牢笼都无法破开,又如何能再上仙廷?
叶婵宫道:举父曾经说过,人间五百年能出一圣。
原君眉头皱得更紧,他望向了叶婵宫身边俊秀的白衣少年,那张曾让六神胆寒的脸静默不语。
原君立直了身子,道:我知道,身为投影的我杀不掉你们,但别忘了,如今天上还有一个天骥神国,这些日子里,天骥应也整顿完整,它一直在等我的信号。
叶婵宫道:可以再等等。
原君道:徒劳挣扎有何用处?人类已经没救了。
一直沉默的宁长久终于开口,星空冰河间,他认真道:若人类无法自救,那就由神来救世人。
原君却不愿再等了。
它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大吼。
冰河消融,天空扭曲,神画楼幻境中的画面大片大片地崩塌。
叶婵宫嘴唇微抿,暗主还盯着他们,她尚无法将自己猜测的真相说出。
她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点了点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羊的长啸声在冰河世界里回荡着,宁长久伸出手,千万里之外的柳希婉飞了起来,少女的身子便得轻盈透明,剑光与剑意随之弥散开来,它们皆给予了回应,宛若向着掌心汇聚的风。
又一场神战似乎要开始了。
但神色肃穆的原君忽地皱起了眉。
神画楼外,第一个给予他回应的,竟不是天骥,而是柯问舟。
那不是少年柯问舟,而是一个头发枯槁的断臂老者。
身外身吗?
难道在先前的战斗里,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生存力与战力的剑圣,依旧只是其中一个身外身?
暗主的力量已然恐怖到了这个境地?
宁长久也察觉到了。
他设想过柯问舟有可能会再度动用身外身,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这般托大!
古煌的废墟之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漠然立着。
他握着一柄黑色的剑,指向了天空。
暗主大人,我已做到了这一步,还不够吗?柯问舟如此发问。
沉静的天空终于给予了回应。
天道一点点渗透了进来。
厚重的天空在暗主与剑圣双重力量的压迫之下,变得越来越薄,接着,黑暗的光流当空落下,轰然砸入了柯问舟的身体里。
那是真正的暗主之力。
一如当年鹓扶一样,他以多番血战彻底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对于今世暗主独一无二塑造的傀儡,他是唯一有资格成为天道容器的人。
神画楼外,姬玄见到了骇人的一幕。
柯问舟立在虚空中,整个人几乎与漆黑的夜空相连了。
姬玄立刻掷出了自己的纤细的剑,本命的玄泽之力也一同涌泻而出,但暗主的光柱太过太过强大,他这般浩瀚的力量,竟无法将其撼动。
神画楼的后方,又有人御剑而来。
那是柳珺卓。
弟子们还在路上,她却御剑掠在最前方,提前一日到来了。
柳珺卓很远就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黑气,心中预感不祥,直到真正看到了那一幕,她的心脏才彻底抽紧。
无须任何言语,柳珺卓直接运转残国之力,拔剑斩了上去。
她无法再说服自己师父是好人了。
因为此刻师父的身上,布满暗红色的裂纹,他的身后黑气缭绕,周身邪气冲天,这不是魔又是什么?
柯问舟看着那个向自己斩来的女子,摇了摇头,道:柳希婉要杀我,你这做师姐的,也如她一般么?
柳珺卓握剑的手在发颤,她宛若自杀般冲了过去,怒吼道:你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们!你知道师姐有多敬仰你么?你知道弟子们有多敬畏你吗?你竟然
柯问舟打断道:我从未骗过你们,我守护的永远是天道,永远是世界的规则。
你这个恶魔!
柳珺卓看着满身淌着红黑色血液的老人,剑锋终于逼近。
柯问舟平静的脸上,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并未想到,自己这弟子的剑竟穿过了屏障,真的刺入了他的胸口。
这是鹓扶残国的力量么?柯问舟恍然大悟,脸上泛起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灵气与暗主的力量是截然不同的,所以玄泽的攻击未能伤他分毫。但鹓扶的力量为暗主所赐,与他同源,它们就像是想同的液体,一经接触,就融合在了一起。
柳珺卓死死地握着剑,想要将剑再前推一寸。
这一刻,她什么剑法都忘了,只想要将其往前推,哪怕只有一寸!
柯问舟轻声叹息。
他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