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余所有剑宗弟子一齐跪地,而其余宗门的应邀着也纷纷行礼。
“参见谕剑天宗第四代宗主大人。”
陆嫁嫁看着齐齐拜倒的人群,神色清漠而平静。
她内心却很是紧张,余光时不时看向那小飞空阵的方向,生怕那里忽然又钻出一个人,若他还敢再来,那自己怎么也要给他一剑了。
所幸一切平静。
从此以后,陆嫁嫁便成了谕剑天宗第四代的宗主大人。
而天窟峰亦成了四峰之首。
这场南州的盛典渐渐落下了帷幕。
之后峰主殿便成了宗主殿,而卢元白依旧是天窟峰峰主,陆嫁嫁则成了四峰最至高无上的宗主。
这天夜里,宗主大人的门又被敲开了。
陆嫁嫁冷着脸开门。
宁长久立在门外,弯腰作揖:“弟子宁长久拜见宗主大人。”
陆嫁嫁薄怒微嗔:“师父大人不必给徒儿行此大礼。”
宁长久跟着陆嫁嫁走入了清幽的殿中。
陆嫁嫁问罪道:“你白日里也太过放肆了些吧?”
宁长久却邀功道:“至少你的接任大典我没有捣乱,你该怎么样感谢师父?”
陆嫁嫁冷冷道:“要不我赏师父一剑?”
宁长久争锋相对道:“不如我赏徒儿一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陆嫁嫁先退让了下来,她轻盈地绕过屏风,坐在了寒玉床上,腾起的寒意照得她肌肤如雪,宛若玉人,那散开的下裙向是一大片荷叶。
宁长久在她身边坐下:“当了宗主会有许多琐事么?”
陆嫁嫁道:“这倒是没有,反而要比峰主时更清净许多,反正我草庐清修的两年也证明了,这四峰如今有我没我,好像确实也没有太大区别。”
宁长久笑道:“我是记名弟子,你是记名宗主,倒是般配。”
陆嫁嫁冷哼道:“哪里般配了?”
宁长久挑眉道:“我们可是有赌约在身的,这才过去了三日,嫁嫁可别忘了。”
陆嫁嫁沉默片刻,道:“你又想怎么样?”
宁长久道:“让我先检查检查,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游鱼滑入荷叶之下。
寒玉床上,数个灵罗果从宁长久的掌心滚落,宁长久大致地数了数,一颗也不少。
陆嫁嫁的脸上看不清情绪,只是淡淡道:“满意了么?”
“嗯,让为师好好奖励一下徒儿。”宁长久凑近了一些。
珍贵的灵罗果一颗颗地滚落在地,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寒玉床上,莲花已然散开。
宁长久开始讲起了阳秉阴授,雌雄相须、坎离冠首,光映垂敷的阴阳妙理。
陆嫁嫁听着宁长久的讲道,听到高妙之处时,忍不住啼哼相合,所有一切的阴阳之意似也在此刻颠倒,周围翻腾寒气,瞬息间却宛若火苗窜动,不仅如此,镜中的景,墙上画,冰火之中的鸾与凤,都颠倒不休着。
何谓合欢?相合的非贴身之体而是神魄交融之水乳,柴门闻龙吟,小叩而开。相欢非俗常之嬉笑玩乐,若隆冬之寒,似夏伏之阳,腾起于中央,上达头顶,下抵足心。直至相流反复,灵气交汇,窍穴齐鸣,肆意喷薄。
宁长久讲得尽心,陆嫁嫁听得倾心。而口中之道又时刻转换为身心之行。
只是大殿之中终有压抑。
“我听闻昔日中土道主讲道之时,如日悬于天心,妙语连珠,舌灿莲花,说尽天之高远,地之褒博,令人神往。”宁长久忽然开口。
陆嫁嫁问道:“何解?”
宁长久抱着她来到了殿外。
没有了大殿的阻隔,流转的阴阳的阴阳之气更为一清,温泉崖畔,夜云舒卷,陆嫁嫁明明比他大了八岁,此刻被抱起时却像是缠着他的小女儿。
他们立在了崖边。
宁长久感觉自己道心之中,许多未曾开垦之处转而焕发了颜色。
世间万法果然互相通达,一如大道之景无一不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脉、百骸、筋骨、窍穴都似心脏般勃勃地跳动着,其中奔流的血液好似汹涌大河,发出咆哮的轰鸣。那些被大师姐一个板栗融汇的道法,以更为精妙的模样彻底融入了血肉之中。
这是他过往所未感受过的。
陆嫁嫁亦有此感,只是她终究还未参悟其中真诀,对此的体悟要逊于宁长久。
宁长久忽然感觉怀中抱着的是一张琴,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根弦,那些弦似虚废虚,似实非实,由阴阳想揉而成,幕天席地本身的玄妙之意也似点睛之笔,每一次勾动的弦音没有丝毫隔阂,瞬息流转千万里。他们好似这个世界的中心。
宁长久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阴阳体悟,试图将它们融于剑招之上。
只是陆嫁嫁的赞赏声将他的思绪瞬息拉回。
宁长久轻轻吸气,按住了怀中的琴弦,将所有的弦在一瞬间拉到了极致。
接着,宁长久抱着她,忽地跳下了天窟峰的高崖。
高速下坠,风在耳畔尖啸。
这一瞬,属于阴的那一部分高高抛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弦声如裂如嘶。一如见了泼天佛光的鬼,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精神与都似狂风中颤抖的烛火。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最近的一次。
临近峰底,宁长久灵力催动,两人轻轻落地。
陆嫁嫁滑倒在地,瘫软如泥。
宁长久扶树而立,他伸出了手指,如蘸墨般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提出了阴阳二气,轻轻地抹过树旁的一株花藤。
他以剑招斩出,却未伤及柔藤半点。反而那些夜间闭合的花苞如沐甘霖般尽数盛开。
陆嫁嫁看着那里的变化,想起了先前宁长久的话语,渐渐平和了喘息之后,跪坐在地,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宁长久看着指间小巧玲珑的阴阳之剑,半开玩笑道:“我觉得我可以去合欢宗当宗主了。”
陆嫁嫁仰起头,看着一眼望不见顶的高峰,抿起唇,一声不吭。
自从陆嫁嫁当上宗主之后,四峰进入了最为难得的热闹与祥和。
陆嫁嫁回峰以后,也并未端什么宗主的架子,有时反而会如常地去讲学授课,指点一些剑道招式。
她白日里指点弟子,宁长久便在夜间指导她。而短短半个月间,合欢宗的道法已便被宁长久修到了一个外人看来应是开天辟地般的崭新境界,他将所有的灵气重新炼化了一遍,使其变得更加圆融通透,更在气海之上悬了两朵虚幻的日月,修罗神录诞生的金莲漂浮在气海中央,受到阴阳滋补,更加熠熠生辉。
断界城里所有累积下的暗伤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痊愈完整。
当然,这里改变里,陆嫁嫁亦是功不可没。她是合道之中最好的“阴”,甚至比合欢宗开宗以来所有女子加起来更好上无数倍。她在得了宁长久指点之后,亦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感悟着其中的颠倒流转,阴阳至理,同样,她也在宁长久身上看到了一样乐器,只是与自己的古琴不同,宁长久的“阳”所具象而出的,却是一竖白玉之笛。
这天窟峰亦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竖笛。
宁长久高座悬崖之时,也时常以身拟作山峰,宛若顽石坐化,与天窟峰融为一体。
岁月如流,悄然不闻其声。
这是宁长久与陆嫁嫁都最难相忘的一段岁月,连夜的琴笛相鸣令他们的心绪几近一体。有时,陆嫁嫁也会在宁长久打坐之时忽地从他身后抱住他,贴身摩挲,打断他的玄妙体悟,宁长久气恼与无奈之中,便只好以锻剑作为家法惩治。
峰主殿后殿的崖上始终只有他们两人。
宁长久望月之时时常会有担忧师尊可以精准地让大师姐找到自己,那她会不会也在某个地方窥探我呢?
但他不愿去深思这些。
哪怕师尊已让大师姐示好,但那刻骨铭心的一剑,他依旧无法用“计划的一环”这般的解释让自己彻底放下。那种芥蒂与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的。
至于大师姐所说的,那个近乎全知的“恶”,他如今也不想分心去找。
他想再做最后一个月的末代昏君。
渐渐地,山崖上的风不再带着夏末秋初的燥热,转而化作了瑟瑟的凉意。
秋已渐渐深了。
用不了太久,第一场雪也会落下,届时四峰又是白头。
温泉池畔的雪崖上,宁长久静坐着,他感受着体内雄浑奔涌的灵力,目光眺向了远方。
他已来到了紫庭的第五层楼。
讲课授业结束之后,陆嫁嫁回到殿中,坐在了宁长久的身边,画布般的裙上流动着斑驳的影,光自隙中漏上她乌亮的发,那张雪白的俏脸也不似过去那般清冷,反而带着淡淡的红润,好似在由一柄绝世的仙剑,又逐渐变回了绝美的仙子。
这是返璞归真的征兆。
先前大师姐所说,陆嫁嫁的剑体还缺一些,宁长久其实知道,她与四师姐相差最多的便是杀戮。
四师姐的剑体走得是杀伐证道的路子,在她兵器之下死去的妖魔足可以累积成小山,而陆嫁嫁也可以出峰斩魔,在一次次生死历练中将剑体打熬完整。
但如今,陆嫁嫁却机缘巧合之下,走入了一条截然相反的剑体之路先修人,再修剑。
他无法笃定哪一种更好,但是他觉得,陆嫁嫁就应该是这样的。
“还有最后十天了,有信心么?”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微笑道:“你是在怀疑夫君?”
陆嫁嫁对于这个称呼也有点见怪不怪了,只是从不正面回应,她说道:“就怕你欺负我的时候花招百出,遇到了赵襄儿就像是遇到克星似的,被打趴在地,哀声求饶,到时可别怪我笑话你啊。”
宁长久玩笑道:“你就等着和她姐妹想称,然后使唤她端茶递水吧。”
陆嫁嫁淡淡一笑,自然不会当真,她看着天空中变幻不定的云,忽然说道:“等到你赴完三年之约,无论胜与败,都回峰吧,我们光明正大地一起住,从此以后一起打坐悟道,种花采药,体会人间妙理,做一对世外仙侣”
她话语平静而温柔,说话间也看着宁长久,水灵灵的长眸微微眯起,其中有飞鸿掠空的倒影。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久久失神。他轻声道:“这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三个月。”
陆嫁嫁眼睛微微眯起,她可不似之前那么单纯了,反问道:“那么临河城是你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宁长久看着她眸中的狡黠意味,心想这傻徒儿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他便耍赖道:“你亲夫君一下,夫君就告诉你。”
陆嫁嫁眨着眼看着他,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啄了上去。
一触即走。
宁长久笑道:“竟敢偷工减料?又想挨家法了?”
又一阵打闹之后,陆嫁嫁理着凌乱纤细的丝发,认真地看着他,道:“你真的要走么?”
宁长久的笑也渐渐淡去,他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任外面天高海阔,我也绝不出去。”
陆嫁嫁轻声道:“可你还是要走啊。”
宁长久沉默不语。
陆嫁嫁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是最柔软的剑,却总能刺中自己心中的痛。
许多事情在他心中压抑了很久,无人倾诉。
那些都是天大的秘密,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枕边的佳人。
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一笑。
天大的秘密又如何呢?陆嫁嫁就是天呀。
独自一人承受自以为是一种暗中的守护,却反而让她无法抹去那缕淡淡的担忧。
“嫁嫁。”宁长久忽然喊她的名字。
“嗯?”陆嫁嫁正色。
宁长久道:“今天,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
陆嫁嫁微羞地低了些头,她看着云雾缭绕的山峰,轻轻道:“不要现在还是白天呀,光天化日之下终究不好,你还是晚上讲与我听吧。”
宁长久伸出了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敲,他气笑道:“傻徒儿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嫁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修长紧绷的双腿在崖边随着微晃,她也对于先前自己脑海中浮现的想法感到羞赧。
“那你要讲什么故事?”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仰起头,叹息道:“我要给你讲一个小道士枯燥的一生。”
第两百二十六章:三年之期已到
四岁那年,宁长久挤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周围都是和他一样衣衫破烂的孩童。
院子是用几栋土胚房围成的,昏暗潮湿,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刻着数字。黑漆漆的门透不进光,像一口口竖着的棺材。
眼前落下光像是冬天的,只有亮度,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一个头发后梳,面带微笑的男子立在他们面前,正和脸皱如橘皮的老妪谈着什么。那男子看着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