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不可信……太多的生离死别并未麻木她,反而让她更加畏惧分别。
此刻,她的长发是深邃的黑色。
白藏没有多看胎灵母井一眼,她望向了上方。
这个世界中充斥着层层叠叠的屏障。
中央最大的屏障外,世界被撕成了无法拼接的碎片,屏障之内,一切看上去大抵完好。
这座神国只保留了中间的部分。
她心中的猜想进一步证明了——无头神虽然已经死去,但是它的力量没有被真正夺走,大部分还留在这里,镇压着神国,防止这座残破之国彻底溃散。
只是如果她夺去了无头神所有的力量,那这座神国将会彻底难支。
这是违背天道的……
白藏看了一眼司命,心中泛起了一丝愤怒。
若她尚是无瑕之体,那自己可以扶植她为傀儡,镇压这座神国几年,到时候,神国崩溃就崩溃,反正不是在她就任的年份崩溃就行……
天道是严苛而愚蠢的,它无法判断出真相,到时候所有的反噬,都会由那一年的倒霉神主承担。
可惜如今这口黑锅,甩不出去了。
白藏本想直接杀死司命。
她来到了下一道屏障前,盯着屏障,沉默片刻后,抓起了司命的手,按在了屏障上。
司命畅通无阻地进入了。
这座神国依旧认可她。
白藏跟在她的身后,不费力气地突破了屏障。
她将司命当做了快速进入神国中央的钥匙。
司命被仇敌利用,无法反抗,心中悲愤至极。
她越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屏障,神魂颤栗着,而来到某一道时,这种战栗化作了恐惧。
“那是什么?!”
她脱空而出道。
白藏知道她在看什么。
“没想到这里还保留着仙廷遗址。”白藏收回了视线。
“仙廷……”
司命轻轻开口,声音浸透了寒霜。
她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竟然是仙廷。
仙廷的画面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被白藏带到了下一个屏障前。
但那画面她永生难忘——那是一个以乌云为地面的世界,乌云上却不是什么仙境,而是一片‘秸秆’,白骨的秸秆。黑压压的云面上尽是白森森的尸骨,那些尸骨似是倒栽在云里的,也像是倒吊在天上的,骨头血肉削尽,支离破碎,让人联想到收割了一遍的稻草。
“飞升者在我们这里有另一个称呼。”白藏开口了。
司命看着她,等待着她继续说。
白藏悠悠道:“纸人。人间至强的飞升者,在我们眼里,只是纸人,五千年以来,除了最初的那批古仙让人头疼,后面的,皆是纸人罢了。”
纸人……
司命想着这个称呼。
她作为神官的时候,隐约察觉到飞升是一场骗局,但她没想到,这骗局这么干脆。
白藏今日心情很好,难得地说了很多话,“别以为你是神官,就自以为了解一切,了解法则了,在神主的眼里,你们与一无所知的凡民并无区别。”
司命深吸了口气,她有种死期将近的感觉。
她想死得瞑目。
她问道:“我不知道什么?”
白藏道:“你不知道真正的规则。”
“真正的规则?”
“嗯,那些规则本身是简单的,你们却不知道。”
“什么意思?”司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白藏冰冷道:“我想说的,不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道理。规则简单,只是因为制定规则的人头脑简单,仅此而已。”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屑。
此刻的她很骄傲,目空一切。
制定规则的人……司命思及这个,眸底的寒意像是呼啸而出的冰河。
天道?亦或者说是……暗主的化身。
“不信么?”白藏看着司命的眼睛,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什么?”
“你知道无神之月因何而存在么?”
“为什么?”
白藏之所以提到无神之月,是因为无神之月也是她的底气之一。
她没有立刻回答司命的问题,而是看向了上方。
上方,一座古楼寂静漂浮着。
古楼无比恢弘,哪怕是一块砖,都有一个壮年人的长度。
那座古楼的两侧,是一方一圆的两座侧殿,侧殿大地保存完整,但上面布满了裂纹,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司命死死地盯着那座大体呈现圆形的殿。
那是她的殿……
故土近在咫尺,她却无法回去了,这一刻,她忽然希望那里可以作为自己的墓,可哪怕是墓,一个人依旧是孤单的……
“终于到了。”
白藏看着神殿,喟然长叹,她渐渐消退的神话形态再度完整。
她没有任何松懈,警惕着一切有可能的潜在危险,向着神殿掠去。
这个埋葬了七百年的秘密终于要由她亲手揭开了。
她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司命。
司命还在竭力做着挣扎,她长发漆黑一片,冰眸布满血丝,黑剑在她身侧颤抖,一点点向自己推了过来。
白藏伸出了手指,轻轻一点。
司命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她红唇更加艳丽,越来越多的鲜血自她神袍中溢出,黑剑哀鸣,再无反应。
司命浑身颤栗,她死死盯着白藏,像是要牢记她的面容,永生永世不忘。
白藏没有理睬她的目光。
她回过头,向着神殿飘去。
“我带你去见你过去的神主,神官不得背叛神国,所以我会在那里杀死你。”
……
以无头神国的时间尺度作为参照,幽冥古国中发生的变故,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鱼王坐在王座前,疲惫地舔着爪子。
九幽跪坐在殿前,她的心口布满裂纹,持续地渗着血,纤细的身子清瘦,背脊嶙峋可见白骨。
她痴痴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指尖沾着血,在地上涂涂画画着什么。
她像是在写诗……
那场变故犹在眼前,九幽至今都不确定,她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十天前……
九幽在宁小龄的背上写了一个‘逃’字,然后带着郁垒与神荼向着幽冥王座走去,她不敢抬头去看那具缠绕在神柱上的羽蛇之骨。
“等等!”
宁小龄忽然喊住了她。
九幽一怔,停下了脚步。
也是此刻,神柱上的羽蛇尸骨动了。
羽蛇失去了心,早已不是当初吟游的诗人,它变得暴躁易怒,不耐隐忍,俯冲而下,张开白骨巨口,咬向了九幽。
九幽愣住了。
她虽知道,这是计划中的一划,但忍不住生出了恐惧。
她后退了一步,对着宁小龄大吼道:“快逃!”
宁小龄不知如何选择,她下意识看向了鱼王,鱼王睁开了眼,宁小龄一下子明白了‘看眼神行事’的意思。
鱼王不再是那死鱼般的眼神。
它的眼睛好似狮子。
它先行一步,越向了九幽,一爪子将她扑开。
骨蛇咬了个空。
“你做什么?!”九幽倒在地上,大吃一惊。
她喊话声才一响起,肩侧,一只白猫一闪而过,炮弹般撞向了骨蛇,等到九幽回过神时,她手中的两把剑已经消失了,宁小龄长长的尾巴卷起了剑,同样扑向了骨蛇。
“你们住手!”九幽嘶喊道:“它不是想吃我……你们杀了它,冥君的神国将失去神,你们也会死的啊!”
宁小龄也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但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也相信鱼王的判断。
这头羽蛇早已失去了真正的力量,若非如此,它也不会沉寂这么久,伺机偷袭。
九幽无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她不知所措时,骨蛇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过来!”
它吐出了一个简单的字节。
九幽是它的心脏,她只要回归本体,就能让羽蛇的力量健全许多,这样就可以将这两个叛逆者杀死了。
这也是他们早已约定好的事。
她立下过誓言。
九幽爬了起来,遵从本能地向羽蛇走去。
意料之外的变故又发生了,九幽的裙子太大太重,她竟不小心踩到裙缘,将自己绊倒在地。
她分不清自己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但骨蛇沉重的怒吼声已经响起。
鱼王不是孤身一人扑向的骨蛇,而是带着它的‘千军万马’。
那是无数幽冥的鱼类,每一条皆是它的故友。
它们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不死不灭。
鱼王咆哮着,宛若雄狮,宁小龄的狐体也变大了许多——那不是九幽所认识的宁小龄,那只狐狸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只魅惑众生的妖姬。
宁小龄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好像是某个人偷偷塞进自己身体的,但她想不起是谁了……
这也不是她现在必须想明白的问题。
九尾神狐将骨蛇扑倒在了神柱上,利爪将其尸骸摁死在地。
九幽仓促间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个蠢货,到底在等什么!”
骨蛇的咆哮声在九幽的耳畔震响着。
“你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夺去你的神格和神座吗?不要犯蠢,别人对你的一丁点好,根本不值得你用生命去感动,你和他们只是利益的交换罢了!”
震耳的声音让九幽发着颤。
“别犹豫了!快过来!”
九幽晃晃悠悠地站起。
骨蛇话语柔和了些,“来吧,杀死这两个背叛者……”
九幽却没有动,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仰起头,大声道:“还不是你让我这么蠢的!”
“你在说什么?!”骨蛇一边抵御着鱼王和九尾神狐的攻击,一边暴躁地怒吼着,整个王殿都为之震动。
九幽却生出了莫名的勇气:“你为了存活,将冥种化作我,把我剥离出来,却连字都没有传承给我多少!这满殿古书,我根本看不懂几本……你让我孤寂一千年,痴傻一千年,就是为了阉割我的头脑,让我在关键时刻只知道依附你,对吧?!”
“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骨蛇喊道。
九幽喘了口气,平静了许多,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古国有句老话,冥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就是不知的冥,你就是欺骗我的君!”
羽蛇如今很是虚弱,得不到权柄的情况下,很难对抗这头猫和狐狸的攻势。
鱼王的鱼群悍不畏死地撞上了蛇骨,蛇骨震动,向着后方摔去,宁小龄卷着古剑扑了上去,带着身躯的重量,竖直劈落。
骨蛇狂吼道:“那是因为你本就愚蠢,你不要将这种愚蠢继续了!”
“胡说八道!”九幽挺直了摇杆,“我明明机灵得很!”
“……”骨蛇无法劝说,只好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杀死你自己吗?”
九幽低下了头,似在挣扎。
她缓缓抬头,目光坚定。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九幽说:“这是你写的诗,那只白猫念给我听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九幽想了会措辞,道:“我想说,肉身总会腐朽,哪怕是神,况且……冥王星早已在世间除名了。真正能留存下去的是精神,譬如刚才那句诗。而我,就是你的精神,我不需要依附你而存在,比起你,我更喜欢宁小龄。”
“你根本不懂诗!”骨蛇怒吼着,它被宁小龄和鱼王逼得不停退后,不得不离开神柱,游曳向黑暗深处。
最要命的是,这只狐狸不知道哪里学的剑法,竟能将自己的行动轨迹精确把握,一一破除。
这是宁小龄最熟悉的剑法,是木灵瞳与谕剑天宗宗主共同撰写出的羁灾之剑。
“不懂诗么……”九幽缓缓起身。
她开始在大殿上行走。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她一共走了七步。
若她此刻能够成诗,那幽冥古国中,将会有九幽殿下七步成诗的佳话。
九幽停下脚步,目光坚定,檀口轻张。
片刻后,她却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写不出,但从今日起,我会努力练习的!”
“……”
莫说是羽蛇,即使是宁小龄和鱼王听到了,都觉得胸口发闷。
这傻姑娘也太能气人了……
羽蛇也明白了,砍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它要是在和九幽说话,自己没被这头狐狸和猫杀死,也能被她气死!
羽蛇此刻固然弱小,但它过去也是叱咤天地的神,它也为自己留下了退路。
九幽走完七步之后,跪坐在地,七窍流血。
她曾立血誓效忠,此刻违背了承诺,自然受到了誓言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