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狐妖为了找到自己,也在摧毁古卷中所有能摧毁的一切。
将宁小龄强行拉入这古卷的空间,其实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缓兵之计。
原本他还猜想过,这世间所有类似的虚幻空间,都是由心魔劫中那个小姑娘掌控的,如今看来,她所掌管的,只有心魔劫的领域。
一切还是得靠自己。
可是他脑海中空有玄妙道法三千,却根本没有任何施展的能力。
即使是要求最低的真言之术,他此刻也很难施展开来。
这与心魔劫不同,心魔劫只要心比天高,道法便也随之堪比天高。
但如今这个世界,他与宁小龄是虚幻世界中的真实存在,自身的境界也是真实的。
他此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依附在宁小龄身上的雪狐,摧毁尽这个世界,然后自己无处可藏,被对方悍然杀死。
这是他要面临的结局。
这些天他做了太多事情,甚至已经做到了他认为的尽善尽美。
但人力终有穷尽时。
身畔,空间天翻地覆的震荡感已经传来,那些广厦高楼皆似高高涌起后下坠平息的浪潮。
过去修道二十四载,终究太过顺遂了。
无论是山上修道还是山下斩妖,他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那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大妖,在自己的剑下,一个个都似纸糊的老虎一般,被割纸般轻易地撕去。
而如今,一身境界幻灭,他所能倚仗的底牌也渐渐地消耗殆尽。
二师兄曾经告诫过自己,遇到难解之局时,首先要想这局的死结何在。
这局的死结是什么?又有什么东西可以在此时成为一点微末的希望,成为破局的关键呢?
屋楼不停地倒塌。
宁长久盘膝静坐,这些天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飞快地串联着,似是寻找着什么极为重要的细节。
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身下的地面上,露出了无数细密的裂纹,不停震荡着,而宁小龄更像是活生生的洪水,带着汹涌无前之势摧枯拉朽地碾了过来。
天地塌落。
陡然间,宁长久睁开了眼。
他将手伸入衣襟间,摸索了一会,然后捏住了什么。
长街上,宁小龄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后,所有的一切都崩塌成了灰色的虚无空间,这座古卷构造出的投影世界,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崩塌幻灭着。
等到一切摧毁,宁长久自然逃无可逃。
而眼前的街道上,一扇大门忽然打开,半身白衣半身血的少年从中走出。
“你终于不躲了?”雪狐冷笑道:“这小丫头可真麻烦,一直拖着我的脚步,不过我想只要杀了你,她就会真正地心灰意冷了吧?”
宁长久道:“请便。”
雪狐眯起眼睛看着他,身后四道狐尾如长剑般周遭的一切扫去,摧毁。
她笑道:“其实你越是如此,我倒真的越是担忧,你会不会还有什么奇怪的手段。”
宁长久道:“人总不能削足适履,因噎废食,哪怕我真有手段,你还是必须出手的。”
雪狐盯着他淌着血的衣袖,微笑道:“那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啊。”
宁长久轻声道:“不会。”
雪狐踏碎一切,如一座山岳般朝着他压了过去。
宁长久双袖飘摇,也向着他缓缓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凌空虚画,身前有三个字虚幻浮现。
雪狐冷笑道:“怎么?先前还以四字真言困我,现在怎么只剩三个字了?你这小道士道法如此不济事了?”
话虽如此,她盯着那三个字的神色依旧认真无比。
宁长久其实已没有能力刻写真言。
哪怕一个字也难以书写。
此刻,身前这三个字,是自己借来的。
那三个字来自这封婚书。
开头的第一个字是“不”。
在宁长久的潜意识里,这封婚书是应该是他小师弟的东西,既然是别人的东西,他便从未想过要打开来看,所以明明贴身携带,却迟迟没有想起,成了思维里的灯下黑。
但这婚书若真是师尊留下的,其中蕴含的玄机自是难以想象。
譬如眼前的这三个字。
雪狐看着那扭扭曲曲,仿佛一触即溃的三个道字,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费解。
因为她渐渐地发现,那三个字一触及视野,便好似占据了视线中的一切,长街阁楼,天地万物,白衣少年,竟都淡淡地退出了视野。
她知道这是心障。
她如今境界极高,寻常的心障怎么可能迷得住她的眼?
那这又是什么?
雪狐睁大眼睛,她浑身妖力催动,想要以一力破万法的姿态强行破除这三个宛若山岳般挡在身前的字!
可是一拳之后,徒劳无功。
她仿佛置身到了一片大海中央,哪怕自己的每一拳都能打得翻江倒海,但海水依旧会重新弥合,对大海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而此刻,她身形渐渐拔高,终于完整地看清楚了这三个字。
那似是一个观名,又似是一句法言。
那是宁长久在婚书的最后的印章上借来的三个字。
“不可观。”
日月遮蔽,山河难见。
天地幽微,万物如隐。
不可观。
下一章晚些更新。
第五十六章:时光长河相隔的话语
不可观是前世他修行的道观。
此观高居于大河镇的尽头,隐没于群山之间,那峰极高,白日里满目皆是云海,夜色间抬手可触星月,人间不可观。
先前赵襄儿问他观名,他只能隐约想起一个不字。
如今打开婚书,看到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道观的全名才清晰浮现脑海。
这般事情当然不会轻易忘记,唯一的解释便是,哪怕是不可观这三个字,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隐秘,到了人间便不可提及,难以想起。
雪狐的视线中,很快也再难看见这三个字。
她隐隐约约望见了一座道观,明月当空观门紧闭,明明显得那么平静,却让人一眼都不敢多看,仿佛身前矗立着,是一柄足以劈开天地的巨剑。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少年施展出的东西,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但恐惧与敬畏皆是短暂的情绪。
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剑,只是一个光彩慑人的虚影,一个锋芒毕露的空壳。
即使这三个字可以障目一时,那又如何?
这本古卷最多不过维持两个时辰,天黑之前便是天地塌陷,万物不复,谁还能困得住她?
忽然间,她感到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当然就是宁长久的手。
“我找不到你,你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雪狐被纠缠于那三字真言中,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感知到少年按住自己肩膀的双手,更勃然大怒。
雪狐利爪如机关弹簧般骤然射出,直刺前方。
哧!
长街上,鲜血喷溅。
此刻,宁长久同样看不到宁小龄的身影,他双手虚按着,似要将什么东西用力压下。
而前方的虚空中,利爪探出,撕纸般穿透自己的胸口,刺破后背的衣衫,飞溅出一长串的鲜血。
剧烈的痛苦让他的面容刹那扭曲,他紧咬牙关,艰难抬起头,似能隔着那三字真言遮蔽的世界,看清楚对方的眼。
他双手猛一用力。
那障目之外,雪狐忽然感觉双肩似被千钧之重的小山压住,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下压去。
那少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她霍然明白,这“不可观”三字,创造出的,是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的法则里,自己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了,所以方才本该能让对方直接死亡的一爪,也只是将其重伤罢了。
仅凭一个数十年前的章印三字,便可单独创造出一个玄妙的小世界,这是何等的手段?
雪狐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此刻他想要杀死自己,自己可能真的会死。
念头及此,她双肩猛地一重,膝盖屈弯,不自禁地要跪倒下去,她手臂发力,想要直接撕碎对方的身体,但这小世界中的道观与明月,皆似冷漠噬人的深渊,一点点夺走她身体的力量。
世间妖物皆可以吞食天地月魄,而如今明月当头,她竟有一种避如蛇蝎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与天地法则都截然相反?
咔擦
雪狐双膝触地,地面开裂,然后塌陷,化作死灰。
她身后的狐尾如遇大风的幡旗,不停地飘摇舞动,雪狐双臂不停地颤抖着,她牙齿发颤,道:“哈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但是你不敢杀我你杀了我,这个蠢丫头也要死!”
砰!
雪狐双目忽然远睁。
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红印。
隔着不可观的世界,宁长久以额头撞上了她的额头。
宁长久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利爪,依旧刺穿着他的胸口,鲜血泊泊流出,流淌到已是万物破碎的死灰之境里,如星尘云沙般消散而去。
他抬起头,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双眸中那似万古不化的平静也已散去,他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视线却似聚焦在了某一个点。
明明是虚假的世界,但这是他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醒地活着。
雪狐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凶兆。
“她是宁小龄!她可是你师妹!果然你也是个魔鬼,你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也对,你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才多久,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护着她?你终于想要杀人了,你想把我们一并杀了哈哈哈哈,赵国想要铲除我,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放出一个更可怕的鬼!”
雪狐的声音如大风中上下乱窜的雪花,带着凌乱而凛冽的极寒。
宁长久抬着头,双目之中,那平静的意味凝聚又破碎,如此反复,而那狐妖震人心魄的话语,他却置若罔闻。
“师尊”
“如果当年你真想杀我,我现在应该早就死了吧”
“既然你可以斩去我的先天灵,我是你关门弟子,现在,我也想试试。”
“直到今天,我终于有些明白,你当年的想法了”
宁长久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哪怕天崩地裂,雪狐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师尊?什么师尊?”
她双目圆瞪,猛然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虚幻的月亮,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道观之门即将洞开,有比明月更皎洁的一剑即将似山洪般奔涌而来的错觉。
宁长久咧嘴一笑,血水从唇角不停溢出,染得唇齿鲜红。
那封婚书忽然自他的袖间滑出,落到了地上。
宁长久死死地按着她的肩膀,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雪狐一身紫庭境修为,被这不可观三字死死压抑,根本无法动弹,那刺穿了宁长久身躯的利爪,此刻也跟着颤抖起来。
婚书掉落,翻开。
雪狐忽然感觉自己的右肩一松。
那是宁长久忽然松开的右手。
他袍袖飘动,忽然化掌为爪,作拎提状,似要从下面攥取些什么。
那封以“寄白头之约,指鸳侣之盟”开头,以“珠联璧合,永结同心”结尾的婚书上的字,此刻忽然颤动起来,随后,有四个端庄秀丽的小楷从上面飘出,被他攥到了指间。
正是结尾的“永结同心”四字。
这四个字落入掌心,随后如一排秋雁般飞去。
朦朦胧胧间,雪狐感觉身体剧颤,接着,那个被她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意识,竟在这个该死的时候缓缓苏醒了。
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迷惘之色。
宁长久双指抵住她的胸口,永结同心四字,顺着自己的指间流入,刻入了对方的道心之上。
对跪着的两人在此刻皆剧烈颤抖起来。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无形的铁索,将他们的身体贯穿在了一起。
那是真正的同心!
“你究竟要做什么?!”雪狐神魂剧颤,因为她发现,这四个字竟然绕开了自己,直接刻入了宁小龄的意识之中。
宁长久嘴角扬起了艰难的笑意,那一袭带血的白衣,此刻在虚无的长风中不停激荡,披散的长发也沾着血,却更舞得肆意狂乱。
“你”他轻声道:“逃不掉了。”
宁小龄的识海里,永结同心四字如大日当头,耀出熠熠金光,紫府气海一片明亮,那原本已是此处主人的雪狐竟似畏光的蛇虫,疯狂乱窜着。
而那四字亦似日光消融冰雪,原本沉睡的意识缓缓苏醒,一道若有若无的钩索连结住了两人!
从此之后,他们将互为彼此的锚点。
“在师妹的身体里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宁长久点在她胸口的手猛然亦至她的小腹,雪狐的身躯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