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月宫,前往了人间。
月神是温柔的,她为所有生灵在夜深人静时编织了数千年的梦,同样也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自己的梦,人类在灵智初开时便奉月为神,他们顶礼膜拜着天上的月亮,为她燃起了无数青烟香火。
这些香火不可能传达到月宫,但她是收到了他们的心意的。她将这份心意视若琉璃珍宝。
月神虽也强大,却终究不敌联盟之后的六神,被逼至昆仑山下,身负重伤。濒死之际,有一支金鸟神箭触破昆仑神柱,横亘在她面前,神箭斜插在地,箭上立着一个白袍的影,影子散发着金光。
月亮是不能自己发光的,点亮她的是太阳的光。她承受这种光数千年,无比熟悉。
帝俊救下了她。
帝俊射在人间的金箭生出灵性,化作了后来的金乌。
常曦为他所救,心怀感激,却也不知如何表达,他同样没有挟恩求报,彼时暗主笼罩世界,羲和留下守国,帝俊与她回到人间,上演了后来的故事。
羿和姮娥是他们第二世的故事。
宁长久原本以为,他们的第二世应是有着感人肺腑的曲折,但尘封中的历史所彰显的画面,却只有曲折。
那是尘世第一次陷入这样的混乱,他们负剑出山,与天地为敌,是万灵眼中最耀眼的侠侣,注定谱写下山与海的诗歌。
但事实上,他们连话都很少说,这却也并非生疏,他们有着独特的默契,无需言语,便能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在那个魔神逐鹿的时代里,他们杀死了许多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古神。
这些古神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以后的神主,它们的风云与浪在还未掀起之际就化作了剑下的白骨。
宁长久记不起多少具体的细节了,他只记得姮娥负责钳制敌人,而他负责斩首,一个个巍峨的身躯在眼前轰然坍塌,身首异处。
姮娥在杀人的时候没有表情,他也是。
若没有暗主的插手,他们或许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成为千古流传的两尊大神。
可敌人还是太过强大了。
太初六神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暗主力量的馈赠,以鹓扶为主导的围马不停蹄地开始,他们被一路追杀,追杀的路上,堆积的骸骨连成了世上最长的山脉。
六神被他们陆续击溃,然后在其他阴谋中自相残杀,以鹓扶为首的古神却死咬着他们,如附骨之疽,将他们一路逼到了最初的村子外。
村子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位村长。
村长不是老人,而是一个容貌中性的年轻人,他的胸口有个血窟窿,他攥着一颗火丸,递给帝俊。
“这是最后的火种。”他说。
村长奄奄一息。
羿接过了火种,他与姮娥有着一段简单的对话。
“你远比我强大,你吃了它吧,没有太阳,月亮只是终年黑暗的石头罢了。”
“不,我没有办法服下它。”
“为什么?”
“羲和已经死了,我的家早已被荒河龙雀占据,我即使离开又能去哪里?你的月宫还在,那是最后的净土,你可以回去,也有机会回来茫茫太虚,我已是孤家寡人了。”
“我没有办法战胜它的,这份希望给我,我怕我让你失望。”
“不会,我相信你对了,你爱这个人间吗?”
姮娥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她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目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坚定:“爱。”
说话时她檀口半张。
羿抓起火种,闪电般送入了她的口中,姮娥想要说话,他以指紧抵了她的唇,道:“这是世上最后的火种,让你背负这样艰巨的使命,是我自私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计划,就叫火种计划吧,国已经失败,但火种必须延续下去。”
姮娥吞下了火种,她坚定地点头,答应了他。她身躯不自主地变轻,向着天上飞去。
羿张弓搭箭,口中哼唱着什么,那是姮娥曾经写的诗,她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我愿意相信这里依旧很美,只是我的眼睛已伤痕累累”
箭与她一同升空。
他们背对着村子,所以只有村长星神看到并永远记住了这一幕,后来也是他将这个故事改编,取名为姮娥奔月,悄无声息地流传到了世间。
人类最后的火种不在人间燃烧,而是到了月亮上。
羿再无顾忌。
他一生经历了许多至痛,最痛苦的一次莫过于射杀九日。
这一世的苦痛走到了尽头,他向着外面铁桶般的古神冲了过去,疲惫的星神站在空空荡荡的村子里,为他献上了最后的生命祝福。
他拄刀而死,尸骸如铁。
但他的神魂却逃逸了出去。
他肉身的消亡与太初六神的自相残杀宣告着太初神战的结束,接着,十二神国陆续在天国构筑,万灵又开启了长达千百年的神国之争。
鹓扶是第一位登上神主之位的人。
此间千年,羿的神魂又在生命的祝福下,轮回转生了数次,但每一次都会发现并斩杀,他活得最久的一次,也只有二十八岁,最年轻的一次则是七岁,那时候他才第一次学会使用弓箭。
杀他的操刀者一直都是鹓扶。
生命耗尽的最后,他又作为某一个部落的英雄,来到了战场的前方,张弓搭箭,指向了鹓扶的投影。
彼时鹓扶神国,旧的神官不幸在诸神争位的乱世里重伤死去,天君随着鹓扶一同下界杀人,他的身边带着一个极美的小瓷人,小瓷人偷偷地看着敢像神明张弓搭箭的少年,默默记住了他的容貌。
张弓者毫无疑问地被杀死,他比想象中弱无数倍。
小瓷人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一只猿猴躲在远处,目呲欲裂地盯着这里,那只猿猴看着很有灵性,却也仅此而已了。没有人太关注什么。
很多年后,一头神猿出世,凿山破海,夺得神主之位的故事已是后话了。
安静的屋子里,宁长久闭着眼。
邵小黎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时间地陷入安静,并未打扰。
宁长久回忆着自己倒下的画面。
那白衣的少年背对着他,战刀刺穿了他的躯体,他却不愿倒下。苍龙争霸的年代还未过去,他风尘满面,手中长缨犹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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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先天灵
夏风摇动铃铛,声音漏进了屋里,风隔在了窗外。
宁长久靠椅而坐,简陋的堂子被雨水洗刷,被烈阳暴晒,散发着草木的香。邵小黎一动不动地坐在身边,光线垂直于墙壁的时候,宁长久终于睁开了眼。
这短暂的时间当然不够他回忆所有的事,他只在识海中描幕出了当年的轮廓,防止自己忘记。
当初自己与几位同道女子间的恩怨纠葛,在那张燃烧的铁一样的天幕下,则显得支离破碎了。
尘封回溯的过往里,他亲眼见到了鹓扶。
在没有成为神主之前,鹓扶被成为鹓扶天君。这个名号他似乎很喜欢,所以一直保留了下来。
那时候的鹓扶几乎是暗主渗入人间的化身,强大得不可战胜,尘封里所见的,他白袍战甲,仙烟如缕的模样更有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倨傲。
当时的鹓扶没有预见,许多年后,一束月光将回到人间,将他骄傲的头颅一剑斩断。
至于那头躲在树下戴着斗笠偷看的猿猴,应是后来的举父了。
那是他最后的弟子。
在他被杀死之前,他斩下了神骨与权柄赠给了那只猿猴,所以他最后一次死亡这般轻易,死的时候,除了神魂,他已真正孑然一身了。
鹓扶杀死他之后,当时的鹓扶年恰好过去,他的神魂没能被鹓扶所摄,而是落到了下一年的雷牢年手中。
雷牢也是最初登上神位的几位神主之一。
他对于雷牢没有太多记忆,只记得它是当初老龙王中的一位。当初的他故意在鹓扶年最后关头死去,很有可能是预料到雷牢会背叛暗主。
宁长久猜想这种背叛与烛龙之死有关,毕竟当初古龙一族,大都承恩于烛龙。
至于朱雀他暂时还不太明白,朱雀所求到底是什么。
之后他的神魂一直被拘押在雷牢的永生界中,直到五百年前,举父进入永生界,与雷牢做了尚不明确的交易,将他的魂魄取了出来,交给了师尊。
举父是应万妖之运而生的灵猴,它出生的时候石破天惊,死的时候也是。
当然,神主级别的怪物不可能被真正杀死,但如今举父的残魂被死死镇压在中土八十一国之下,在神主眼中,与死也无异了。
只是数千年的传承犹未断绝,如今,他又将斩魔的战刀重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宁长久睁着眼,静如墨画,许久之后,屋子里的光才开始缓缓流动。
“据说,我这一世没有遇到师尊之前,名字叫张久,师尊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给我改名为长久,我自己挑选了姓氏,我观宁字似剑,故而选了宁。”宁长久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迟缓,像是清澈的溪流里积压起了泥沙。
邵小黎在一旁坐得端正,一如四五千年前他讲学时那样。
邵小黎不解,“张久宁长久,这中间有什么寓意么?”
宁长久伸出了手,紫府中金光四溢,与指尖凝成了三足金乌,他从金乌中取出了那把神弓,神弓很沉,压得桌角不稳。
宁长久看着这副弓,缓缓道:“张久,弓长张,师尊取了长字,弃了弓字。而我又将这个弓换作了宁,也就是剑。前世以神弓为兵器,今世则为剑,这许是一种机缘巧合吧。这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少了点什么,现在想来,少的或许正是张字左边的弓。”
邵小黎看着这张泛着金辉的巨弓,小声问道:“你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弓了吗?”
宁长久微笑着摇头:“这是金翅大鹏的弓,不是我的。我的弓似乎还散落在某一处,我不知该怎么找到它。”
宁长久脑袋低了些,自嘲地笑了笑,前一世里,师尊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甚至与朱雀交易,将羲和的神魂换出,许给他做未婚妻。师尊或许就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前世的无忧无虑带来的只是清静,并无太多欢喜,今生他历经了无数的坎坷与生死,万里漂泊纵横南北,他反而感受到了踏实。
邵小黎看着他平静中隐藏的忧色,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别多想了,或许师尊只是取了但愿人长久的寓意而已。”
宁长久淡淡笑着,道:“也许。”
宁长久侧过脸,看着邵小黎清艳无俦的脸,那双大大的眸子像是藏着一整条洛河,随时会捧出洁白的莲花来。
邵小黎娴静了许多,她静看着他,不再口无遮拦,声音也带着柔柔的情感:“老大睡了这么久,梦到了什么呢?是以前的事情吗?”
“嗯,以前的事。”
“我和白藏打架的时候,也看到过一些的,我过去似乎是洛河的神,最后最后也死在洛河边了。”
“嗯,那时候别人皆称你为洛神,是美丽的象征。”
邵小黎用手指轻触了自己的脸,又问:“那,洛神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宁长久回忆着尘封的所见,当初洛神是有些自私的,算是个蛇蝎美人,姮娥这般冷清的人也曾因为她发过火,但这些在之后古仙、古神等多方势力的对抗里,便显得云淡风轻了。
“洛神啊”宁长久伸出手,弹了弹邵小黎的额头,道:“洛神是这样的人,你肯定比我清楚的。”
邵小黎揉着额头,道:“老大又敷衍我。”
宁长久轻轻笑着。
邵小黎问:“那老大能与我讲讲其他人的故事么?比如师尊的,她与你,前世是夫妻吧?”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比如,所有人都觉得某两个人门当户对,天生绝配,于是你们顺应天意亦或是人们美好的意愿在一起了,大家很开心,都觉得你们是无比恩爱的神仙眷侣,但其实你们很少说话,更像是杀人的搭档,譬如弓与箭,谁也离不开谁。”
“哦这样啊。”邵小黎想到了貌合神离这个词,又觉得不够准确。
“过去的事已是历史了。”宁长久环视草堂,说:“修整一番后,该想想以后的路了。”
邵小黎应了一声,笑道:“反正我以后就跟着老大了。”
宁长久微笑着点头。
邵小黎靠近了些,她注视着宁长久脸颊上轻描淡写的忧色,右手托着侧颊,眨眼道:“那以后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吗?譬如和几位主母大人嗯”
邵小黎不知如何表达,脸颊有些红了。
宁长久想到这个,也有些羞愧。
他忽然觉得襄儿说的是对的,他当初将权柄、神骨、境界、火种都赠给了其他人,似乎只将一些不好的品性流传下来了。
可他也觉得无辜,自己只是想给她们一个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