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的日光终于穿透雾气,暖黄的亮光打在那浑身脏兮兮的少年身上,她面色白嫩唇红齿白,正是西南路军统帅林世蕃之女林宜秋。
第240章 河湾
早在风逐前往沙洲寻找阿小,继而一同前往土奚律之时,林宜秋也在这时悄然易装南下,返回西南路军中。
风逐重伤带回兵部粮饷暗中运往灵州贾氏的消息之后,延陵王筹备军马之事已然十分清晰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提前筹谋解决危机,同时等待实据浮出水面。
也正因如此,皇帝与还守在京都的三个心腹智囊林世蕃、费鸣鹤、文九盛交换了意见,派宜秋带兵符悄然前往西南路驻地调军,为数两千的军队分散为数十个小队,以各种平民身份偷偷绕道来到西北沙洲府。
半个月前,阿小和风逐自土奚律发回的消息送到,贾氏替延陵王采购的马匹前后分成上百批次陆续运往沙洲方向,每一批马匹除了来自土奚律的贩马人,还有扮作贾氏家丁的浮屠三卫军士十多人一同护送。
于是,宜秋带领的西南路军小分队便提前在官道沿途藏身,一路潜行跟踪这些军马,设法摸清并歼灭潜在的军队。
带着刚找上门的黄岐一同回到住在半山腰上的常姓农户家,院子里或蹲或坐着几十个高矮胖瘦各不一样的男人,但每个人都神采奕奕身手矫健。见到宜秋进院之后,他们恭敬地站起身喊,当家的。
宜秋此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一脸稳重肃穆在众人身前站定。
“对方已经发现第一批马出了问题,我们做的事或许很快就会被发现。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立即联络跟在后面的小分队,让他们快速出手解决后续的马匹。”
她抿抿嘴环视众人,“老规矩,两人一组掩藏行踪向西,按照约定的暗号只负责传递信息,不做停留——大家开始做事吧!”
几乎是几秒之内,原本黑压压站在院子里的一群人便统统不见了。
…………
五月底的午后,阳光晒在身上已经能感受到被炙烤着的烦躁。
官道北面不远处是一条蜿蜒的河滩,水很浅,还有些浑浊,有几个少年人赤着上身在河水里嬉闹,喊叫声连官道上行进的人都听得到。
官道上此时有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好似裹着雷声在行进,连远处的河床都能感受到那浓浓的乌云带来的震动,河里的少年人也因为好奇向官道这边张望过来。
“天啊,那么多马。”
那团行进中的乌云是大约一百来匹壮硕的黑马,马群前后各有五名壮硕如塔的男人护着,两侧有穿着粗麻衣服的牧民们随行,牧民们不时挥着鞭子或吹着呼哨向马群发出指令,那些马匹身上都有绳子相连,确保它们不会离群跑掉。
河里少年人的嬉闹呼喊吸引了这些人的注意,有牧民头领向最前方的一个方脸男人喊话:
“天太热,让马儿饮些水吧?几位英雄也可以洗把脸休息一下。”
方脸男人环视四周,方圆五里确实没有可以藏身的障碍物,北面是碎石滩和浅河湾,南面则是一片荒原,更远处的天际里能看到淡墨色的山峦,但那太远了。
他抬起手臂高声道:“停,就地休息。”
人和马匹缓缓在路上停下,方脸男人一个手势,他身旁两个男人抽出腰间配刀,跳下马往那浅水河滩跑去,吓得几个裸着背的少年人手脚并用往岸边爬去,上了岸却不敢走,生怕逃跑之后会被追着砍杀,一个个魂不守舍站在河边,抖抖索索地看着那两个提刀的男人。
然而那两个男人却一眼都没看这几个少年人,只是在河滩两旁的碎石滩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跑回官道上向那方脸男人低语几声。
方连男人点点头,牧民们顿时雀跃,打着唿哨牵着成串的马匹来到河滩边上给马匹饮水,轮流跳下河洗水嬉闹。他们身后五个塔一样的男人静默肃立,不苟言笑。在官道上还有方脸男人带着四个随从站在那里。
方脸男人从怀里的一叠纸片中撕下一片,仔细看的话便能看出那纸片上绘着一条蜿蜒的道路,还标记了许多地名地标。他用指甲微微用力在那图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之后才递给身边一个人,“把这消息送到青冥山老范手里。”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每一个马队每天都会传递实时进程,以便于青冥山的同伴们能及时接应。
做完这些,方脸男人才带着剩余的三名随从来到河滩,在他的示意下,肃立在岸边的同伴们也脱了衣裳下了河,河水清凉,身上的燥热顿时消除,几个人渐渐放下戒备吸水嬉笑起来。
一直呆立在河滩边的几个少年人见此情景,原本的惧怕渐渐也都没有了,他们一个个也默不作声地在下游处重新下了河,不一会儿少年们也扑腾着水花打闹起来。
一个牧民解下腰间的水囊走向上游方向,想要灌些清澈的水带在身上喝,在他的带动下又有几个牧民也提着水囊走过去。
上游的河床较窄,两旁碎石滩上多是些鸡蛋大小的石块。最前面的牧民在走动时似是被石头绊了一脚,他差点摔倒,看了看地上,脸上便浮现出笑意。他蹲下身看着河水,似是在挑选合适灌装的清水,眼角的余光却落在身侧的石块上。
鸡蛋大小的石块铺在河滩上,几个石块之间露出缝隙,仔细看过去,便能辨出石块下藏着的人,那人仰躺着,脸上遮挡的石块最少,还向牧民眨了眨眼。
牧民更加畅快地笑起来,又用族中的土话唱了两句谁也听不懂的歌。笑着的牧民牵着马匹,在清凉河水中嬉闹的高大护卫们,大家都忘了关注下游的几个怯怯懦懦的少年人,此时他们正弓下腰在河里摸索着什么,不过也许即便关注了,也只会有人猜测他们是在捉鱼摸虾玩闹。
变动发生在一息之间。
上游唱歌的牧民声音急转高亢,随着一声尖啸过后,远近处的牧民吹着不同的呼哨,马儿开始躁动不安,河中戏水的壮硕护卫立即站起身想要拦住牧民,追上马儿。
也就在此时,上游满是碎石的河滩上凭空冒出一群人,他们一亮相便向还在河中看着马儿的壮硕护卫射出连弩。
伴着嗖嗖嗖的破风之声,尖利的弩箭刺入皮肉,最靠近上游的三个护卫倒在河水里,浅浅的河湾中一片嫣红流淌。
方脸男子嘶声大叫,“迎敌!”
几名护卫很快收起慌乱,快速摆出作战队形,他们下水之后武器并未离身,此时每个人手里都有长刀,涉着水向前,迎面的弩箭也被砰砰砰击飞。
但是,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背后那几个一直被忽略的少年拿出了他们一直在摸索着的东西,精巧的连弩在他们身后射来,又有两人应声倒在河水之中,方脸男人也被一箭穿透左肩。
呛啷一声刀出鞘,一个滚圆的中年男人擎刀在手,高声喊着“杀啊!”
第一个冲过去,刀锋快如疾风,转眼之间已经和那方脸男人混战在一起,整个河滩陷入一片混乱,河水已经彻底变成红色。
不到一刻钟,剩下的三个壮硕护卫也被砍杀。
中年男人一脚踩在那方脸男人埋在河水中的头颅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浮屠三卫,狗东西!”
身旁的众人发出一声哄笑。
“狗东西根本不行!”
“打不过我们,不配当我们西南路的对手!”
中年男人哈哈笑,张开双臂与方才那唱歌的牧民抱在一起互相见了礼。
“一路辛苦啦!”
“厄骨朵部全族都是江老板的,帮上些许小忙我们很荣幸。”
为了将这次延陵王偷偷购买的军马全数吃定,在铁勒王协助下,护送马匹的牧民全部替换为江禀义寻来的厄骨朵部族人,他们善于养马赶马,单纯护卫马群对他们来说很容易。
“接下来,还需要麻烦你们将马匹送往北面”,圆滚滚的中年男人将一枚形状怪异的木片递给厄骨朵部的小头目。
“这个是信物,在落马寨交给郭孝义。”
他招手调派五名亲兵,又向那厄骨朵部小头目拱手行礼,“北去路上可由他们相护,途中也有江老板的人暗中相护,我们……还有紧急要务在身,恕不能抽调更多的人保护各位了。”
那小头目含笑摆摆手,“我们会将这些马匹化整为零,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转移会很安全的,五个人一起同行足够。”
牧民们分了马匹和干粮,纷纷从不同的路离开之后,留在河滩上的十多个人将浮屠三卫的九具尸体掩埋,清理现场不留下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中年男人这才展臂一呼,“走吧,不休息了。大小姐有令,连夜赶往沙洲府外汇合。”
此刻的林大小姐一身粗布男装打扮,与黄岐一同匍匐在青冥山下不远处的浅沟里。
“这是今日派出来的第三批了吧?”宜秋低声问道。
黄岐嘴里咬着草叶含糊地嗯了一声,缓缓将草叶吐出说道:
“前两批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们离现场越来越近了,发现我们做的事是早晚的。”
现在是抢时间,散布在官道西面沿线的西南路军,赶到这里的越多,对他们之后的行动越有利。
宜秋手指紧紧抓住身前的野草将它们连根拔起,向黄岐努努嘴道:
“走吧,回去想办法,能拖一刻是一刻。”
第241章 猜想
至今未见到的第一批马,老七带人出去盘查之后只说有人目击到那马群在官道上行进,按照这些推断,第一批马一定是在即将送到之时出了什么问题。
到第二日黄昏,青冥山上的范将军发现后续的马匹行进进程仍然是如约而至的,约定中的第二批马也即将在两日后送达,这些消息略略打散了第一批马失踪所带来的忧虑。
派人在目击点到青冥山之间的官道周边区域搜索,两批人马报来的消息都是未发现任何异常,这近百匹马和十名浮屠三卫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为防真的有潜在的威胁没有发现,进而影响后续的马匹交接,范将军决定亲自带人下山查探一番。
而他这一下山就有了些发现。
此时太阳已在天际落下大半,范将军一行人骑马行进在官道上,直到那对老夫妇开的食摊前仍未有所发现,只得将就在那食摊喝了些肉汤,味道虽然不大好,但总归难得悠闲,范将军一行人吃的很慢,边吃边和摊主夫妇闲谈。
棚下还坐着零零散散的人,离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那边,两个男人就着干饼喝汤,桌旁还放着两捆干柴,显是附近村里打柴刚回来的。
右手边更远处的角落,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看来也是附近的村人,她身旁坐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就着一小碟子牛肉吃得狼吞虎咽,那妇人不知因何而焦虑,不住对那孩子抱怨絮叨,时不时便要在他背上打几下,但这些丝毫未影响孩子吃肉的劲头。
食摊后面是入村的一条略宽一些的土路,偶尔有归田的路过的人,还会跟摊主老夫妇寒暄招呼。这时路上吱吱呀呀出来一辆牛车,上面坐着驾车的是一个面色枯皱干瘪的老头,车里坐着一个长相和打扮差不多风格的老妇,两人身上穿的衣裳是簇新的,与发黑的肤色浑浊的老眼一对比,显得很是土气。
摊主牛叔冲他热络地挥挥手,“老常,来碗汤喝?”
驾着牛车的常老头一笑摆摆手,“不啦不啦。”
鞭子在空中一抖,牛车缓缓转了个弯拐上官道向东而去。
两个打柴的年轻人此时从常老头身上收回目光,向摊主嗤声道:
“牛叔,老常的三小子发了,人家这两日每天都去府城里吃大馆子。”
牛叔牛婶愕然对望,忽地想起早晨那个常家小三子的朋友,三十文的饭钱还价到二十五文,一点都不像是发了财的样子啊。
另一边的妇人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她此时眼睛闪闪也插了一嘴:
“谁说不是呢,乡里乡亲的,小三子这次回来都不搭理我们了,听他娘说,这小子坚持要一个人住在半山腰上的老宅里,不往家里住,嫌脏。”
棚里一时又爆出一阵哄笑,但笑声里并不全是嘲笑,还有一丝羡慕,或者还有一点点的莫名的妒忌。
“从昨日里开始,村里来了不少人,都是奔着常家小三子来的,听说都是从土奚律过来,跟着老板做了大生意。”
打柴的男人接口说道。
“啥生意这么赚?”这次接话的是范将军,他从这句闲话里听出了些别的味道。
这次两个打柴男人都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打量这几个陌生的过路客,看来都是猎户樵夫,或者是出来行商的也说不定。
“自然是贩粮食贩马了,如今这样的生意赚钱,小三子他们掌柜就是在土奚律做的这个。”
果然。
范将军心里一阵悸动,但面上却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他啊一声点了点头,“看来是没错,大伙都说粮食和马能挣钱。”
随即又笑了笑补充道:“还当这人做的是什么不好的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