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人饶命啊。
“文公子呢?”段庭怒喝道。
两个杂役面面相觑,似乎没明白大人为何因这样的问题而发怒。
“文公子被两位面生的大人带走了。”其中一个杂役大着胆子回答道。
刚说完头上又重重挨了一记打,段庭虽然已经怒不可遏,但终归还是文人出身,下手不够重,所以杂役头上挨了打也并未见血,但即便如此,那杂役毕竟也年过五旬,登时抱着头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段庭此时没空怜悯这两个糊涂杂役,他怒目圆瞪,又看向另一个还跪着发抖的杂役。
“你来说,那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怎么就放任他们把文公子带走了?”
老杂役身子抖得如同筛糠,先喊着饶命给段庭连叩了好几个响头,段庭咬牙又怒吼了一声,“快说”,那老杂役才一个激灵直起上半身,声音颤颤地说道:
“那两……两个人是……是外面守着的几个差人带进来的,他们进来说了几句话就……就把牢门打开……把文公子放了,随后又带着文公子一起走了,说是要保护文公子。”
说毕又砰砰叩头,“大人们说话没有小人插嘴的份儿,我们两个当时站得远也没听见说了什么,求大人饶了我们啊!”
“行了行了,起来吧!”
段庭此时心乱如麻,情知这两个老杂役也只是被蒙骗的,与事情无关,但到底心里气愤难平,也没有心思安抚这两个莫名被自己迁怒的杂役。
“那两个人的模样你们看清了吗?”段庭问道。
其实他想知道,是沙启烈易了容,还是沙启烈的手下拿了什么东西说服了守门的差役,是不是沙启烈的人带走了文公子?
毕竟他处心积虑诬陷文公子,一朝事败前期谋害文公子的事就全部成空了,他们推断害了文非吾是沙启烈逃走之前要完成的一大心愿也不为过。
那杂役拍着脑袋使劲回想,“都是高高的个子,其中一个瘦削白净一些,约莫有二十来岁,像个贵公子。另一个穿得像个乞丐,四十出头,身上有血,脸黑黑的,看起来很凶。”
段庭苦笑,听了这样的描述只是更失望,这两人确实是生面孔啊,会是沙启烈身边的哪个呢?
“他说的那个年轻人像是小图,是我的人。”
身后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段庭一惊,心头的重量忽然卸去大半,转头行了个礼道,“老师”,又向他身旁的周正一礼,“周大人。”
此刻段庭心里骤然的轻松是有原因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时间细想,他听了沈迟的这句话就放松了很多。如果是小图带走了文公子,那自然就没事了。
“但是那个很凶的中年男人,我却是不认识的。”沈迟皱眉继续说道。
所以,就弄不清楚那人是小图的帮手,还是胁迫小图的人了。
至于跟他们一起走了的差役,也说不好是不是被沙启烈的人所带的什么信物蒙蔽了。
沙启烈毕竟是与段庭共事多年,虽然提刑按察使有权监察布政使政绩、廉洁等,但段庭自来为人圆滑世故,从未与地方上的官员红过脸,风宪弹劾更是没有的事,他只埋头在地方司法刑名上,从不主动得罪人。
因此,对于和段庭往来密切的沙启烈来说,假托段庭的名义随便伪造个手书密札,糊弄守门的差役之后,骗他们放出文非吾还是有可能的。
段庭瞬间又是一个头两个大。
跟随沈迟进门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正此时开口道:
“那先派人分散到各处找找吧,虽然说有可能是自己人救出了文公子,但万一是他们被人挟持了,我们早一刻找到总是好的。”
段庭行礼道,“周大人说的是。”
转头吩咐手下的差役各自分散出去寻找,又有被段庭分派去禁闭府城大门的差役回来禀告,自事发后城门下钥未再有随意出城者。
“倒是有两个汉子自称是西南路林世蕃将军麾下,拿了兵部的堪合,自西面进了城,眼下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沈迟和段庭听到这话一脸的若有所思,段庭神色略有些焦躁,向那差役挥挥手命他退下,房内一时只剩下他和沈迟、周正三个人。
此时周正忽地一笑道:
“看来文公子是被自己人救出去了”,他看向沈迟,“跟小图一起的多半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
遂凑近沈迟低语了几句,沈迟面上的疑惑渐消。
是了,小图放出的烟雾除了同在北司衙的庞立认得,若那两人是西南路军出身,自然也是认得北司衙的信号的,当即赶到现场去支援也是应有之意。
沈迟不经意看了一眼周正,林世蕃为何会派人护着他一路返乡?
周正此次到沙洲府是隐藏了身份秘密前来的,连沙启烈也不知道。这样的话,在周正返乡路上想对他不利的人又是谁?
自来到沙洲府,他能感到这里发生的事都很复杂,眼下文非吾和沙启烈的案子都千头万绪的,这些关于周正的疑惑他就先不探究了。
此时门外脚步声踏踏,一阵嘈杂过后,崔捕头走进来一手支腰喘着气说道:
“大人,张庆死了。”
他向身后一招手,“抬进来吧。”
差役们从外面抬着一块临时卸下来的门板,上面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幸好房内的三人沈、段二人都是资深老刑名,周正在进都察院之前在地方上也是父母官,断案也是一部分工作,所以见了这么惨烈的尸首,三个人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崔捕头看了三人的脸色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解释道:
“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不在木梯下,最后是在后台的房梁上找到的他,那时还没有死,人是从我们眼前摔下来的,落地之后才断了气。”
他心头有些惴惴,这原本是个活人,他带着差役在现场没有及时发现,最后竟是眼睁睁看着人在面前死了。
偷眼去看眼前的三位大人,沈迟拈须,段庭凝眉,都在思索着什么,周正则上前一步伸手抚向尸体。
第235章 掌控
坦白说,张庆的尸身此时足矣用狰狞可怖来形容。他全身被紧紧地套在一张铁网里,那铁网与渔网形似,唯一不同的是,这面网是以纤细的铁丝织成的,此时身上穿的春衫不过两层,那细细的铁丝勒在身上就深深嵌入血肉里,与锋利的刀刃无异。
所以眼前的张庆全身都紧紧被铁丝勒住,网上的铁线多半都切破皮肤深入血肉之中,每一个网眼里都挤出一块血淋淋的皮肉。
崔捕头想起此前一个差役说过的话,“这个疼,应该跟凌迟差不了多少了。”
全身的皮肉被铁网生生切成小块的菱形,张庆之前在房梁上无法动弹,身上的血汇集成大大的血滴坠落在地上,这就是他们在外面听到的奇怪的噼,噼的声响,最后恐怕是全身的疼痛彻底让人迷失心智,挣扎扭动之时终于从屋梁上坠落,落地那一刹那的冲击力会让铁网嵌进皮肉更深,他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网,我见过。”周正道。
他眼睛仍然紧盯着深深嵌入皮肤血肉中的铁线,“当时戏还未散,屋顶上有人跳下来要杀我,有一个人身后背着的就是这网。”
“这种武器竟然不是用来杀我的吗?”周正眸中闪闪,语调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怪异。
没有人回答他最后这句问话,崔捕头自己在心里答了一句,那些人恐怕是认为周正这种文弱的老爷子,随手就能杀掉,不需要动用这样的武器。
“老师?”段庭看向沈迟,欲言又止。
沈迟看他一眼说道:“我是在想,恐怕那些刺客原本就是为了去杀张庆的吧。”
段庭和周正听了这句话不约而同都点了点头,崔捕头却有些糊涂,明明当时后台最先乱起来,庞立为了救周正身上还中了两箭啊。
“下官……有些弄不明白。”
他挠挠头,粗黑壮实的西北汉子难得有些羞赧,眼前都是高手,论官职论心眼都比他高出许多倍,沈大人这么打哑谜,他确实脑子有些跟不上了。
沈迟看着崔捕头笑了笑,段庭也是一笑,开口向他解释道:
“在那个时候,沙启烈肯定最恨周大人,很想杀之而后快,但是——”
段庭皱眉停顿片刻,在想怎么能简单明了地解释方才老师的推断。
“嗯……那个时候杀周大人虽然能解恨,但不能解决任何事情。毕竟,他所犯的罪责已经被周大人公之于众了。简而言之,在那个时候既然罪责已经被公开无法挽回了,接下来还能做什么才能对自己有利,这才是对沙启烈来说需要做的事。”
崔捕头似懂非懂,“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杀了张庆对沙启烈很有利,因为张庆那时被庞大人控制住了。”
说到这里他陡然哈了一声,一脸恍然,“他不想张庆落入我们手里。”
言下之意,张庆肯定知道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张庆很可能就是两次屠村时假扮成粮商联络村民的人。”周正道。
他只是根据富力之前的描述所做的猜测,毕竟沙启烈要做这种事,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其实最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是,他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大费周章屠杀一个村子里的人,目的是为何?”
段庭沉吟道。
“粮食,村子里的人和粮食都没了,其他的都没变。”周正平静说道。
“所以,他为什么要存这么多粮食?”
周正看向沈迟,“什么时候需要大量储粮呢?”
房中的四个人都不再说话,他们是有见识的官员,是以对于这样的问题有了十分不好的联想。
有些地方官员会在秋收后低价收购囤积一批粮食,可以作为战备物资,可以在春季作为春种提供给治下的农民,也可以在合适的时间高价售出中饱私囊。
但是,若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全无必要去屠村。
若是拼着去屠村也要抢的粮食,恐怕只会是为了灾时、战时做准备,且一定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眼下沙洲府没有灾情发生的前兆,难道会有战事吗?
屋顶上有人声传下来,“这个网很眼熟啊!”
此言一出,房内的四个人,乃至房外守着的几个差役顿时吓了一跳,刀剑锵然出鞘,差役们跑进房内将几位大人护在身后呵斥道:
“贼人大胆!”
“别紧张,自己人!”
门框上方出现一张倒挂着的人脸,皮肤粗黑还有些干了的血垢凝结在脸颊和下颌。
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往下滑动,逐渐能看到风尘仆仆的褴褛衣衫,以及一个臭烘烘的铁粪叉。
他在空中轻巧地一个翻转,转眼便跳进房内。
“在下黄岐,西南路军林世蕃将军麾下别将。”
一个军礼威严肃重,行过礼之后他全然无视差役们满脸惊愕,自顾自凑到门板上躺着的张庆的尸首前,双眼瞪圆仔细打量和确认。
“这个就是当年浮屠三卫的铁渔网嘛。”黄岐道。
他回头看了看房内几个年长的人,心知周正和沈迟身为文官应是从未和浮屠三卫打过交道,所以认不出也不奇怪。
但众人显然被浮屠三卫这四个字震住了,要知道这里从前就是延陵王的藩地,驻地军队最出众的就是浮屠三卫,只是,且不说浮屠三卫如今只有两千骑之众,他们早已经跟着延陵王入京了啊。
沈迟和周正也面色阴郁,这个信息如同晴天霹雳。谁都知道浮屠三卫的驻地在京都三大营,与京营比邻,相互制衡。竟然还有人活动在沙洲府,且为沙启烈所用!
段庭看了看满屋目瞪口呆的人,赶忙向崔捕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带着房内的差役们退下,又将门在外合上。
黄岐知道的信息更多一点,他知道风逐和阿小去土奚律探查军马一事也与延陵王有关,所以自己心里更加复杂。所幸,目前的信息都在掌握之中,他们还没有丢掉主动权。
又想起一事,他回身向房内的三位大人一礼,秉道:
“今夜北司衙的图公子跟踪的一个白胡子老仆人,也是浮屠三卫的死士假扮的,他本要杀掉文非吾公子一案中的一名人证,被庞公子所杀。”
这一席话说出后,面前三个文官的表情更加复杂。竟然还有浮屠三卫的死士!还有文非吾公子!
沈迟眸光一闪,这才想起要与他确认一件事。
“所以是黄将军你和小图带走了文公子?”沈迟道。
“是是”,黄岐张大嘴,真是,见到浮屠三卫的铁网竟连原本来此要办的事给忘了。
“是在下大意了,我们在院内未等到沈大人、周大人前来,出门搜寻之后也未见人,便直接来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先救出文非吾公子。因担心在衙门也不安全,便又偷偷将人带回人证所在的小院了。”
他摊摊手,“庞公子受伤行动不便,图公子今夜奔波再三也已经体力耗尽,只有在下脚程略快些,就让我先回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