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请官爷救救我先生,他就在那边。”
随着她素手所指,几个差役顿时全身紧绷戒备,只见尘土瓦片碎砾乱飞之处,庞立护着一个黑脸干瘦的老头子四处躲避。
庞立此时后背和大腿上已经各中了一箭,犹自死命护住身后的黑脸老头。几个差役见状赶忙抢身上前,护住庞立二人往台前的方向走,后台入口方向此时也涌进来一群人,房顶上酣斗声逐渐停歇,偶尔有瓦片落下,但再也没有兵器相撞的金属声响和人声。
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烛火映照之下全身血痕十分狼狈,看装扮像是天音馆养着的护院。
“他们还剩三个人,都跑了。”那护院向人群簇拥着的老鸨和周正等人汇报道。
与周边所有人惊慌恐惧的神色不同,沈迟满脸镇静排众而出走到周正和庞立身前打量他们,问道:
“都没事吧?”
周正面色沉静,默然点点头,雪衣娘子从差役们身后跑出来抓住周正手臂,再大胆再有野心的女子在目睹了这样血腥混乱的杀戮之后也变得弱小无助了,雪衣揪着周正的袖子低声喊了句先生,便哀哀哭了起来。
庞立面色发白,看了周正一眼确信此人的确是自己认识的周大人,这才强自镇定对沈迟说道:
“我还能坚持。”
沈迟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几步走到差役们身前。
差役们低头行礼道:“沈大人。”
“你二人立刻去找段庭段大人,让他务必找到沙启烈,将其拘押候审。”
他手指着身旁最近的两名差役吩咐,二人俯首听命,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夜的事一出来,府城内有些骚动是难免的,也让段大人尽量多派出人手巡逻,保证城中一切平稳。”
两名差役随即肃容领命而去,今夜他们到天音馆警戒之前段庭便已经交代过,今夜要协同沈迟沈大人在天音馆协防,一切听命于沈大人。
沈迟这才回头看着周正,眼中颇有踟蹰之意,却是周正微微一笑向他说道:
“我跟着沈大人,这样的话,一旦有了麻烦,沈大人也多个帮手。”
其实沈迟是为难如何用这么少的人手保证他的安全,周正完全明白。但在此时他早就将生死看淡,跟着沈迟帮忙也是肺腑之言,更重要的是,今夜这件事对天音馆来说却也是灾难——
方才已经有不止一个外间的跑堂伙计进来向老鸨低声回禀,戏台两旁的白布血书写的什么内容他们恐怕此刻都已知晓,他拉着雪衣将她推到鸨母和护院身前。
“沈尚书是大宸刑名断案第一人,此次皇上派他来沙洲府查沙启烈罪案,老夫是早就和沈大人商量好前来打头阵的,雪衣也立了大功。”
他将雪衣往鸨母身旁一推,“诸位要护好雪衣,朝廷抓捕沙启烈,雪衣是大功臣。”
雪衣面上珠泪滚滚叫了一声先生,她当然知道周正不是为沈迟打头阵的,得知沈迟到来之后周正也很震惊。
他此番说这些话都是为了护住她,毕竟她瞒着天音馆,暗自与周正谋划了这场新戏,末了又胆大包天将布政使大人沙启烈拉下水,还是那么耸人听闻的罪事,沙启烈要是知道了,定会拉整个天音馆一起陪葬。
鸨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强自挤出一丝微笑向周正和沈迟一福,话说得很动听。
“两位大人尽请放心,雪衣也是我天音馆的人,保护她是应当的。”
沈迟听着周正方才所说的话,面上神色并未出现丝毫波动,末了与周正同时向天音馆众人拱手一礼算作答谢,待对方回礼毕,他们已在众差役簇拥之下离开了。
段庭在后巷备有马车和车夫,本是为了在意外出现之后及时带沈迟离开的。
沈迟扶着周正先上了马车,又回头看身后的庞立,难掩担忧之色。他毕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恐怕连打骂都很少受过,今夜居然生生中了两箭。
他略有些后悔,自己终究是太过大意了,带的人手太少,出了事只能倚重庞立和小图这两个没吃过苦的公子哥。想到这里心里更加担心,也不知小图怎么样了。
庞立在方才众人交谈之时已经将身上的箭折断,在差役的帮助之下敷了些止血药粉。此时虽然依旧面色苍白,连唇上都没了血色,但还是郑重向沈迟颔首。
“沈大人放心,我没事。”
沈迟眸光闪动,看着他的神情从歉然便激赏、欣喜、心疼,庞立对他又是一笑,伸手掀开车帘。
“大人快上车,小图那里耽误不得。”
待沈迟上了车,庞立又转身向车夫和众差役道:
“我在前方探路,诸位在后跟上。”
说毕凝神吸气跃上房檐,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之际,便听到房顶上传来庞立的声音。
“向北一百步转向西走,快!”
…………
小图离开天音馆时其实万分不情愿,他只想贴身护着姨父,谁知姨父竟将他派出来跟踪那个白胡子老仆人。小图在他们居住的小院外见到背着包袱出门的老仆,他没有骑马坐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前走着,仿佛是去看望住在城中不远处的亲戚。
这个人没有功夫,跟踪起来并不难,小图一路尾随过两条街,就见他在一处幽僻的院落外停了下来。他似乎没想到此时会有人尾随在后,一路目不斜视十分悠闲如闲庭信步一般走了过来,施施然拿出钥匙开了大门进去,只是在进门之后便又将大门上了栓。
尾随他的小图只得绕着小院打转,寻找可以翻墙入内院的地方。
这院落很大,比小图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大出两三倍,但从院外看来内里想必很是荒凉,因为大门上的红漆早已脱落殆尽,接着影影绰绰的街头灯火能看出门上此时已经满是斑斑锈迹。
透过院墙能看到其内的老树枝叶交错,透出无人看管的萧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老仆进门之后,院内丝毫未见灯火亮起,可见院内也没什么人。
小图寻到一处破败的院墙,拔出身上带着的短刀凿挖开几块墙砖,脚尖踩着挖开墙砖留下的空隙翻上院墙,极目望去,才见重重树影遮盖之中隐隐有灯光透出。
想必老仆此时便在那处房屋之中。
小图深知自己功夫不好,此时跟踪的老仆虽然没有功夫,但却也是极危险的人物,自己大意不得。因此,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物事,用火折点燃之后火光一闪便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青蓝色的烟雾,在夜空中腾腾而上,在暗沉的夜空里如同一抹不显眼的鬼影。
他一手捂住口鼻咳嗽两声,另一手使劲探出,将那布包塞在身旁的房檐一旁的瓦槽之中。这也是北司衙用于标识位置便于追踪的特制药粉,小小一包可以足足燃烧三个时辰,没有火星和火焰,只会散发一股青蓝色的烟雾,便于提醒同伴自己的位置。
做完这些之后,小图蹑手蹑脚滑下墙头。亮灯之处是这座院子二门里正中的堂屋,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巡逻阻拦,还未走近便听到一男一女的哭声,声音都很年轻,似乎是在求饶。
“沙老伯,我和珈蓝姐姐断断不会做翻供这种事的,我的妹妹还在你们手里,她在等着我回家团聚。”
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说道,话里还藏着呜咽之声。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传出来。小图皱皱眉,这白胡子老头真不是正常人,这种时候还能笑得这么高兴。
“小狼说得很是诚恳,老夫还是相信的。”
老仆的声音说道,这个声音熟悉又不熟悉,因为在小图的印象里,这个声音多数时候自称小人,语调卑微嘘寒问暖,从未有这么自得又带着残忍杀意的时候。
“那就选珈蓝吧,你一开始就是为了钱,钱这种东西不牢靠,万一沈迟能给你更多,你不就翻供了。”
内里一声女子尖叫,接着便是砰砰磕头撞地的声音,小图在黑暗中瞪大眼,原来这两个人是污蔑文家公子的证人啊。
显然是这老仆怕他们翻供向姨父说出事情,所以赶来灭口来了!
第231章 来援
“沙老伯,如今沈迟在沙洲府城,杀了我们两个人证没有好处,只有我们出现在沈迟面前亲口作证,文非吾的罪责才能做实啊。”
珈蓝说完这句话,嗓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你想想啊,如果我们死了就是死无对证,文非吾这案子就一直存疑了。”
噗嗤一声笑,又有几声拍掌响起来。
“珈蓝真是聪明,说的一点没错啊。”老仆笑道。
小图已经挪动到亮着灯的窗下,听到老仆在这时候还能笑出来,忍不住无声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老怪物!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
只露出半个脑袋透过窗缝看着屋内的小图,见到坐在绣墩上的老仆将手放在女子头顶,面上一副生杀予夺的样子,还略略透出惋惜。
“就让珈蓝一个人死就好了。”
少年跪坐在地上,虽然神情骇然,身体却丝毫未动。珈蓝则尖叫一声扑倒在地,紧抱着他脚腕不住恳求。
老仆心内嘲讽一笑,所以他不需要带任何帮手啊,杀珈蓝这一个弱女子不需要花费力气,一旁的小狼也决然不会出手帮忙,事情如此进展不费吹灰之力呢。
他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珈蓝顿时噤声,只是身子仍然如筛糠般抖动个不停。老仆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伸手拈起她的下巴柔声道:
“这才乖嘛,要听沙老伯把话说明白啊。”
“我这是给你机会呢,珈蓝。”
他手指下移,托住珈蓝苍白的脸在手掌上。
“啧啧,如此我见犹怜的丫头,若是为白秀才之死痛苦不已,难以忍受良心的谴责而选择留书自杀,想必整座沙洲府城的人们都要心痛啊。”
“这个为沙大人立功的机会岂不是更好?”
老仆神情自得端详着珈蓝已然变得扭曲癫狂的面庞,从肩头取下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捆麻绳和一柄匕首,他又拍拍胸口的衣襟向珈蓝道:
“遗书我也备好了,珈蓝你只管上路便是,匕首和绳子选一样就好。”
神色温和还带着慈爱,如同哄自家爱吃的小孙子,两颗糖你吃哪一个都行。
珈蓝手指抠在地砖上的泥缝里,声音也是瑟瑟发抖,“你们,好狠啊!”
卸磨杀驴,自己早该料到的,悔只悔自己竟然为了钱财甘心被他们驱使去害文家公子。
她此时后悔了,若自己不做这些恶事,想必也能与那青衫磊落的公子偶遇,暗生情愫,最终结为连理。他虽然安于清贫,但与此刻保不住的性命相比,钱财着实是毫不重要的东西了。
更何况,以他那样的出身,即便清贫又能清贫到哪里去呢?听说连皇帝都亲自下旨派钦差前来查这桩案子,有皇帝撑腰,他们还能害得了文公子吗?
珈蓝忽地抬起头,方才面上的凄惶恐惧消失不见,她睁大眼睛面色狠厉,哈哈哈仰天大笑。
小图放下按着袖箭机括的手指,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屋里没一个好东西!见那老仆要杀掉人证,他原本还想发出袖箭先杀了这老仆的,看来这女子自己有办法了。
果不其然,珈蓝大笑之后又望向蜷缩在一旁的小狼。
“我们先前怎么说的?连皇帝都站在文公子那边了,咱们此时若是找那钦差翻供,说出实情还算是功过相抵,或可留得一命。”
“小狼啊”,珈蓝走到少年身旁站定,小狼的身子更加蜷缩成一团,“沙启烈恐怕没有跟皇帝作对的本事,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这两个污蔑文非吾的人还想活命吗?”
珈蓝看着小狼额前的蓬乱头发遮住他半张脸,知道头发遮盖下的少年在沉思,在权衡。
“你和我联手,杀了这老头子,出去找钦差说出实情,那时咱们才能活。”
珈蓝声音转得急促,“他老了,又不会武功,打不过你。而且,他今晚是一个人来的。”
小图觉察到坐在墙角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长长额发遮蔽下的眼睛似乎一闪,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这小子察觉到我的存在了?小图气息猛地一滞。
但不及小图有所动作,老仆已经大笑着站起身,带着戏弄调笑对珈蓝一礼,“珈蓝姑娘有胆色,老夫佩服。”
“可惜小狼与你不同”,他也背着手走到珈蓝身旁看着蜷缩在墙角不动的小狼。
“若是沙大人不好了,小狼的妹妹失了庇护,那可是活不成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但蜷缩着的少年单薄的肩膀却开始激烈抖动,老仆又上前一步俯下身轻拍小狼后背。
“咱们小狼啊,若是没了妹妹,自己早就不活了。”
小狼兄妹是紧邻沙洲府的裹川府人氏,父亲是一名镖师,幼年丧母,父亲一人将他们养大。前年在一次走镖中,父亲遇袭身死,其时小妹年幼患病,小狼变卖所有家产仍然无法治愈妹妹,两个孩童没有生计也无亲人可倚仗,渐渐变成乞丐开始在街头流浪乞讨。
去年冬天白胡子老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