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指着旁边让他坐下,也不与他多说话。
倒是承晔丝毫不以为意,乖乖坐在一旁,面上笑意仍然未散。
祖雍看他神情,脸上一阵狐疑,“你笑什么?”
承晔摸摸脸颊,笑了吗?
“自然是难得与姐夫一同出行,我心里欢喜才这样。”他信口说道。
呵……祖雍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跟这少年相处,只有少说话,少做事,才能避免掉很多麻烦。
扮作车夫的随行护卫后背一哆嗦,想起自家少爷刚离家那次到卫府送信,这位卫二爷看了信才相信他的身份,自己刚转身离开时听到他嘴里嘀咕,这房里不安全,要好好布置一下才行。
要布置什么他自然想象得到,唉,看来昨晚还是大意了,往后再不能冒这样的险。
马车一路向北,路边的房子逐渐变得低矮破败,道路两旁的人也不多。
祖雍从身后拿出两个包袱,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丢给承晔。
“换上这身装扮我们自己过去吧。”
承晔点点头,依言换了衣服,两人又彼此往对方脸上贴了胡须,跳下车后就如同街头走动的民众一般模样。承晔弯腰将手放在土路上覆着的尘土里面蹭了几下,趁着祖雍不注意往他脸上涂了几下,祖雍竖眉又要发飙呵斥,又见他一样往自己脸上手上涂抹。
“我们手脸太干净了,既然假扮自然要扮得很像才行。”
承晔抬起身上的灰葛布衣袖闻了闻,咧咧嘴看祖雍,找了这原汁原味的衣服还真是太周到了。
护卫一人将车停靠在路旁,一顶有些破了的帽子遮住半边脸,他就这样靠在车上像是睡了。
两个衣着寒酸的男人袖着手挤挤挨挨沿着土路往前走去。
街道两旁零散有些铁匠铺和小饭馆,门面低矮又灰扑扑的,路上灰尘乱飞坑洼不平,还有不少牛粪马粪,偶尔能见到个捡粪的老汉孑然独行,与大宸城郊边缘地带的民众生活大同小异。
视线尽头有两排对立建在路两旁的楼房,都是两层的砖木结构,虽然看起来像是新建不久的,在这灰尘连天的环境里也变得脏兮兮的。
楼房上一水儿的木板招牌,承晔认得那店招上的突伦字。
“马厩?马房?”承晔道。
此时这里较方才路过的地方人气略旺一些,看举止装扮那些人也是些贩夫走卒小工匠之类的,大多形容粗鄙猥琐,有老妇和年轻小厮坐在门前闲聊招揽。
承晔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他皱眉问祖雍:“姐夫,你说是有羊葛部的新消息,难道就在这里?”
“就是这里。”祖雍道。
他们二人变装之后虽然已经变化极大,但在两旁的鸨母和小厮眼里仍然是难得的高档客人,他们衣服完整,年龄也不大,身体上看起来也没有残疾残缺。
这时便有就近的鸨母带着小厮拉着他们往里进,承晔在祖雍示意下没有挣脱,此时他们前面已有小厮带着一个浑身油污裤管破烂,裸露着一边小腿的男人进去了。
这里的房屋都是一样的结构,上下分两层,入口是一个狭窄过道,两旁各有一扇对着过道的大窗,那窗子被厚厚的布匹或毛皮裹着,看不清里面。
前面的男人站定在一边的窗下,小厮拉开大窗之后他便将头和手臂伸进去,身后小厮一推,承晔和祖雍也站到了窗前,触目是一群衣不蔽体的女子,在空旷的房里或坐或躺,空气里的霉味和腥臭扑面而来,承晔转过脸之前还看到人群里有几个女童,墙角还躺着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妇,贴着干皱皮肤的肋骨暴露在天光里,上面有黑色的虫子爬过。
他们摆摆手疾步走出来,里面有女子或乞求或恐惧的声音响起,一个个如同待宰的牲畜,等待被窗外的男子挑选。
祖雍靠近承晔低声说道:
“这条街上全是这样的店铺,那些女子都是羊葛部的族人。”
站在街道中央才能发觉两旁绵延的楼房比方才看到的更多,承晔转过头往回走,“既然都一样,我们先回去,边走边说。”
祖雍嗤笑,“这种事全天下多了去了,这点现世苦难你都不忍看吗?”
承晔抿抿嘴不语,突伦是个可以将活人当做祭品虐杀的地方,眼前这点现世苦难想必在大宸也是遍地皆是,他又怎会是不忍看?
只是,那些人求生的艰难,生不如死的羞耻,能少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些羊葛部的女子,又是从哪儿来的?”承晔问道。
他收到张奎查探的消息上说,羊葛部族中女子作为营妓随军,一部分在奴隶军团,一部分在王族军中,而今这些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回看灰蒙蒙日光下的两排脏兮兮的楼房,楼房像是同时建出来的,难不成这些牌楼背后是同一个人在掌控着?
祖雍回身抬手一指,“她们就是随军的营妓。”
“乌木南江登基之后,王族的军权被进一步收编归拢在他自己手里,都木将军就是南江的帮手,他在整顿王族原有的军队时,顺手将本是营妓的女子们逐出军营,建了这一条马房街。”
这件事在突伦王族眼中并不是大事,毕竟其他部族在他们眼中仍然是低贱的奴隶,若不能伺候手下的士兵,在马房街替他们赚钱获利也算有价值。
承晔觉得嗓子发干,或许在突伦王族出身的都木将军看来这是一件小事,对这些羊葛部的女子来说都是一样在受难,但这个变化对羊葛部其余的族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从前在军营中他们或者见不到或者受制于皇命不敢违背,但眼下这些原本是他们姐妹亲眷的女人就这样被关在马房街任人凌辱,他们看到了,就不一样了。
乌木扶风竟然会放纵羊葛部的人潜入都木将军府,这简直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嘛,大王子会有这么蠢?
而且,羊葛部的人就算杀了都木将军又能怎么样?毕竟将羊葛部女眷作为营妓是乌木南江的旨意,乌木扶风和修曷都没有反对的。
承晔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只要有矛盾就有冲突,有了冲突就有机会令皇室王族内部离心,这点他总归是乐见的。
所以,不论羊葛部的人要在都木将军府做什么,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做旁观。
第202章 算计
随着六小姐婚期临近,都木将军府上的仆役们每一日都喜气盈盈,而他们最为期待的便是每日能见到陪着六小姐的那个有着仙人之姿的美人。
今日府上的风景格外令人神往,是三个美人一同来到裁缝绣工所在的院落。
如意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更衬得玉面清朗如同水月观音。
小郡主月里朵今日穿着一件窄袖袍,袍服并不贴身却衬得她身姿窈窕,上面连绵的山水烟雨刺绣仿佛带着缥缈云气而来,衬得其上少女小巧的脸更加玲珑剔透,让人为之目眩。
相比之下作为主人的古玉虽然一身艳丽红裙,却不免显得略微平庸了些,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整个上午心情抑郁,和月里朵的对话也是夹枪带棒。
如意有意要在古玉面前讨喜,一面是为了给自己消灾,一面也是为了替月里朵解围,所以将古玉带到绣工们所在之地参观。
此时正是忙碌的时候,院中阳光下,屋中的窗子旁都满满当当坐着缝衣刺绣的人,处处都是亮红色,月里朵忍不住呀了一声,“古玉,这些东西真美啊!”
古玉心中已经溢满得意,忍不住唇角弯弯。
如意见状刻意引着二人去看老绣工手里的一件红裙,上面以金色和翡翠绿色两种鸟羽绣出一幅百鸟朝凤的花样,长长的凤尾已经绣出,斑斓的羽毛在日光下栩栩如生,两个突伦少女亦是盛赞不已。
“今日六小姐欢喜,如意就做主让两位仙子在此地多逗留一会儿,四处去看看六小姐的嫁衣做得怎么样。”
两个人欣喜欲狂地答应了,叽叽喳喳挽着手四处看。
如意在他们身后轻摇折扇缓慢踱步,闲闲地看着诸人手中的伙计,偶尔提点几句,工人们都一脸仰慕地答应下来。
待走到一个年轻人身旁,如意忍不住咿了声,“五猎你小子进步不小啊。”
他仿似对年轻人的进步十分意外,特意俯下身去凑到木架前,仔细查看五猎手中编织的一张缀满珠宝和手织的花瓣的帘幕,年轻人五猎腼腆地笑笑,要不是如意手把手地教,他哪里会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如意目光深深,拂过他泛着青黑色的指尖,刻意在他手边的花瓣上嗅了几下,如意嗯了一声说道:
“待做好之后我要用熏香将这挂珠帘熏出花香,这样才最完美。”
他手掌轻拍五猎的肩膀作为鼓励,转身之后又皱了下眉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年轻人五猎并未看到,因为与此同时五猎也收起了腼腆的笑容,眼中闪过一抹雪亮杀意。
…………
“我猜他们会在大婚前交接物品时动手。”
如意握着一只玉白的小杵捣着花瓣做胭脂,抽出空歇对承晔房里的霓裳阁众人说道。
“我这几日先后找借口单独带了都木将军,夫人和六小姐过去,他们没有一丝动静,想来羊葛部这几个人是有计划的,而且不止针对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
承晔点点头,方才他将马房街之事与众人说了,这件事或者就是羊葛部与都木将军的私仇,虽然杀了都木将军也于事无补,但不可否认羊葛部族人对他确实有难以磨灭的恨意。
如意挑眉看了承晔一眼,又道:
“想来撷珠馆交接物品那天,都木府是无暇邀请外客进府的。”
说完又看了眼书案上的包裹,里面仍是一封信和一卷画。
承晔一笑,这么露骨的提醒,还不如直说月里朵那日肯定不会在都木府里,大家都安然坐山观虎斗就好。
江四六也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忍不住剜了如意一眼,说点正经事行不行?
如意也白他一眼作为回敬,皱眉道:
“这次羊葛部这三个家伙恐怕要下狠手,这三个人中的领头人物叫五猎,我这几日观察下来,他仿佛在自己身体里也喂了一种毒。”
他想起那个年轻人指尖的颜色,最早的时候只是隐隐发黄,之后黄色渐渐加深,变青,变黑……
如意伸出手指,将脸转向身旁的阿诺,“有什么毒会让指尖变色,从黄色变成发黑的颜色?”
阿诺膝头放着一个白玉盘,正在帮如意撕下花瓣放在盘中,听他这么问仰头思索半晌。
“我师父说,只要不是牙齿上的毒,其他能养在体内的毒都不致命,最多只是让人无力昏睡。”
众人一起哦了声,让五猎他们找到机会使都木府的人无力昏睡已经很严重了,毕竟这样的人毫无反抗的能力。
说到这里众人已是兴致缺缺,一时房中回归寂静,只有小禀义一人跪坐在书案一端的椅子上,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掩不住脸上的眉飞色舞。
啪。
小禀义将自己手里的一张纸放在承晔面前,“哥,让我跟你汇报一下近几日的事。”
“四百万两本金,至今盘下米粮、皮货、赌坊、青楼、酒肆一共七十八间,其中四十间在这月氏城。另外资助了几家往返在土奚律、东馀境内的车马行、镖局和马队,余下还有五十多万两,我暂时放出去赚些利子钱,这种钱没必要多赚,过几日我找到机会就花出去了。”
小禀义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凑近承晔的脸沉声道:
“哥哥你瞧好吧,我们早晚会是驰骋突伦全境的天字第一号大商。”
她仰头大笑一番跳下椅子和众人告了别,抱着算盘回房去了。
承晔看看江四六,“四六叔,咱们是来建谍报系统的,你得帮我盯好她。”
江四六面色微赧哎了两声,忙跟着小禀义上楼去了。
如意则继续忙着捣花瓣,据说是要给霓裳阁的女人们做新胭脂,既是女人们,自然指阿诺和小禀义两个人。
阿诺一阵可可可狂笑不止,承晔却是一声慨叹,这两个女人好像从来没在胭脂上费过心思,一个一门心思要做商界强人,一个一门心思做饭制毒。
待房内最终安静下来之后,承晔顺手栓了房门,拿起书案上的信封和画轴进了卧房。
此刻如果有外人在场,定然会觉得那抱着画轴的少年是中了邪,因为他进入卧房的脚步分外诡异,时而跳跃,时而左右滑步,时而辗转挪移,甚至还要仰头下腰往后走几步绕向别处。
他要躲避着自己设在卧房的机关。
这卧房之中显然只有床榻上一处净土了,承晔放下帐子又点亮床头的琉璃灯,整个人笼在暖黄的光晕里。
卷轴上的少女穿了烟色窄袖袍,衬得她娇艳的眉目几分柔婉,眉心的花钿点成红梅花瓣的形状,说不出的俏丽甜净。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看画的少年一时有些痴了,心底涌出一句不知从哪里读来的词。
撕开信封时有小片轻盈从信封中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