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却一哆嗦。
他有些心虚,生怕收了江小姐好处的事现在被少爷挑破,被老太太责罚,眼珠一转咧嘴笑出声。
“老太太,方才接二爷回来的路上,碰到祖家的人了。”
祖家?宜秋耳朵动了动,耳廓有些发烫。
“祖家的人?”
卫老太太也是耳朵一动,“祖家有什么事了吗?”
“祖家少爷今儿个偷偷溜出门,骑马出了城,要离家出走。”
“啊?”
卫老太太和宜秋同时惊叫,宜秋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
“找到人了吗?”宜秋问。
“啊”,童管事被她话里的急切吓得呆了呆,“找……找到了的。”
他咽下后面的话,祖少爷是被家丁围追堵截,祖老尚书还求告了守城门的禁军帮忙才找到的。
他和二爷回家路上正好遇到祖少爷被五花大绑抬回来了,所幸随从们怕被人看见,拿布把人裹起来了。
宜秋怔怔,他那晚说要出门是这个意思啊,不知出去做什么?
这时有小厮来报,“二爷,费老爷请您往前院一趟,阿小少爷回来了。”
承晔大喜,跳起来应道,“这就来!”
坐在一旁一直未动也未说话的卫暖晴忽地肩膀一抖,唇角绽出笑意,他终于回来了。
皇帝用罢午饭回到暖阁小憩了半个时辰,起来后便捧着热茶坐在书案后看奏本。
有凤阁的书吏在外低声求见,将一本装订好的集子呈上。
蓝印封皮上并没有一星半字,皇帝翻开之后才见是文九盛写的字,看墨迹是新写的。
内中所书多出自四书,还有几首前人诗词。
那字个个风骨铮铮,削金碎玉,正如其人。
早上求他教自己习字,他是答应了的。
皇帝喜气盈盈,对那书吏道:
“转告文阁老,朕谢谢老师,朕一定不给老师丢脸,用心练习。”
书吏领命转身欲走,皇帝又叫住他,“让老师放心,朕不会耽误政事。”
一时手不释卷研看多时。
守在这里的张平观察皇帝面色良久,耷眉耷眼地溜到书案前。
皇帝抬眼见到他问道:“什么事?”
“趁着皇上今日高兴,小人有一桩小事,想要求皇上一个恩典。”
张平跪下说道。
殿中侍立的崔喜不动声色往后站了站,垂下眼睑一动不动。
皇上发现他们往外传递消息的事儿他没跟师父提过,师父这次找皇上求恩典他也推了一把。
所以,这次皇上不管答不答应都会很生气,对师父很不满,这是他想要的。
殿内一时寂静,皇帝直视张平半晌,神色淡然。
“只要合规矩,张公公的要求朕无不允准的。”皇帝道。
张平磕了个头谢恩,直起身子说道:
“小人打小进了宫,也没什么亲人,只剩下一个远房侄儿,指望着他将来给小人养老的。所以小人想向皇上求个恩典,给他个差事,也好有些营生,不至令小人晚年无依。”
皇帝看着张平,眼中挤出笑意,“张公公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朕也听听看。”
“小人早已打听过了,京中北司衙门有个职缺,也就是个六品小吏,小人的侄儿满可当得,因此小人斗胆……”
“六品官,确实官职不大。”
皇帝负手在后,在房内踱起步来,平静接过张平未说完的话,竭力隐忍心头的怒意。
这贪得无厌的混账东西。
以六部为例,六品官秩即为主事,食俸禄一百二十石,明面上清廉,实际上不少关键职位却是肥缺,像吏部考功司,户部广盈库等处,其末位的主事也是实权大员子侄亲信争夺的重要职缺。
如今京城里除了“三公三孤”之类的虚职以及内阁六部之类的中枢机构,都察院监察御史仅为七品,翰林院学士仅为五品,国子监祭酒才是从四品,六科都给事中更是只有正七品职级,到了地方上,一州父母官的知州才是个从五品官职,张平口中的“区区六品小吏”可一点都不小。
“那便依了张公公所请,差令侄到北司衙门补缺罢。”
皇帝在殿中站定,面上春风和煦。
张平欢天喜地谢了恩,皇帝摆摆手。
“去吧,你先歇歇,这里先让你徒弟伺候着。”
张平又磕头谢恩毕,这才退了出去。
皇帝负手在背,望着殿门外,忽地问了一句:
“此事你怎么看?”
崔喜身子一紧,皇帝并未回头看他,但此时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显然问的就是他。
他疾步走到皇帝身前,诚惶诚恐地跪倒,支支吾吾好一阵子才道:
“这……小人是觉得……师父他老了,偶尔犯些糊涂,皇上看在他服侍还算尽心的份上,请万勿怪罪。”
崔喜仍然匍匐在地,殿内寂静得连人的声息都听不到。
崔喜有些疑惑,打着胆子抬起头。
“啊!”
崔喜惊声尖叫,身子后仰跪坐在地上。
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屈膝蹲在他身前,他抬头便见到一张脸,放大了的皇帝的脸。
外面有侍卫立时冲入殿门,“皇上!”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朕吓小喜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崔喜已经重新跪好,连连叩头道,“是小人没用,是小人没用。”
皇帝嗓音低沉,“抬起头。”
崔喜依言,颤颤巍巍抬起头。
皇帝面上绽开笑容,双眼幽暗如深潭。
“有很多故事”,他挪开眼睛看向别处,似在认真回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他语出缓缓,能看到崔喜肩膀忽地一抖。
“史书里的先人们尝试过很多次了,是姓曹还是姓刘,只能二选一,没有在彼义结金兰,还能在此忠君之事的。”
“所以,朕很好奇,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吗?既姓曹还姓刘,奉两个主子还能活下来的。”
“你说呢?小喜子。”
崔喜双手环着臂膀,顶着青天白日的光走在甬道上,仍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不是多惧怕的,他当时跪在皇帝面前,多数时间都是假装害怕。
但只有那一刻,抬头骤然看到眼前的一张放大了的脸……
那脸并不让人害怕,直到他看到一双黑色瞳仁,幽暗空洞,却仿佛燃着地狱之火。
他崔喜,不是什么忠贞之人。
所以,守着张平熬不出头本就非他所愿,有皇帝这棵大树他为何不抱?
但是,正因为自己不是忠贞之人,即便面对皇帝,也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啊。
眼下这件事就可以告诉皇帝。
第135章 谍报
“师父,这么多年了,徒儿竟不知您还有个侄儿。”
张平自幼从百棘被虏进宫,哪里竟冒出来个侄子。
“愿意散些钱财到你师父这里,换个职缺以保下半生富贵的,大有人在。这买卖呀,不亏本儿。”
张平得意地斜乜着崔喜,努力为心爱的小徒儿普及生财之道。
崔喜相当凑趣,觑着四下无人,低下头往张平胸口蹭了蹭。
“您老人家又发了多少财?”
张平一把推开崔喜挨蹭在身上的头,向他竖了一根食指。
“一万两?此人哪来的这么多钱财!”
崔喜故意虚张声势,大声喊出几个字之后,赶忙掩口低声细语。
张平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抬腿一脚踹向崔喜:
“眼皮子浅的狗东西!是一百万两!一万两也值当你师父费神的?”
“嘿嘿,一百万两啊!”
呵呵,一百万两啊。
张平抬手递来一块小木牌,“喜子你出宫一趟,到擎荷楼找张世三,告诉他事儿办成了,择日就去北司衙上任吧。”
崔喜接过木牌应声是,眼珠提溜一转又侧着头问道:
“我说师父,为什么把人弄进北司衙呢?进六部不是更威风?”
哼?
张平翻个白眼尖声一哼:
“他要不是个草包,花这一百万两都能捐个地方大员了,你说他为什么不做?”
“啊?怎么不做?都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多威风啊!”
“这是他老子清楚,张世三这本事做个地方官太招眼,他这样的还敢进六部?”
“嘿嘿嘿”,崔喜噗嗤轻笑,“师父您说过,六部里这些读书人,无风都有三尺浪,张世三进去恐怕成了众人攻讦的靶子了!”
哼。
张平尖声一哼,这次倒是嘴角勾上去笑了,想是对崔喜的了悟很满意。
崔喜一哂,心道我早都猜中了,嘴上嘻嘻一笑道:
“师父我听出来了”,他凑到张平耳边细语,“您是说北司衙都是草包,所以张世三去得。”
“嘿——”
张平陡然拉长嗓子一巴掌拍下去,“你这小兔崽子!”
“北司衙?”
此时费鸣鹤的房中坐着的两个少年齐声喊道。
“这点我可真没想到”,承晔扶额靠在软枕上,面上有些嗔怒。
“先生你们真是的,也舍得我去北司衙那种乌糟地方受欺负么?”
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屋内坐在脚凳上的是另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阿小伸直长腿脚尖晃荡,“反正二爷去了我就去,谁要放肆我就拳脚伺候。”
他的世界里,道理很简单。
学好功夫,护人周全。
“嗯,阿的对。”
费鸣鹤含笑,别有深意地看向承晔,“就是这个理。”
呵呵,承晔面色一红。
毕竟习惯讲智斗讲计谋了,突然要凭借拳脚功夫做事让人有些羞耻。
北司衙那种地方,大约也适合这个办法。
终先帝一朝,北司衙是禁中难得的清贵之地,由心腹之人统领,权贵子弟很多。
北司衙最重要的事有两个,查办特别的大案以及负责谍报收集,这些事情只由极少数的心腹之人打理,其余的人在名义上只是日常负责拱卫皇帝起居安全。
想到这里,承晔问道:
“是因为我前往突伦,需要北司衙的身份行事方便吗?”
费鸣鹤摇头,“这只是极小的原因,最重要的是皇上必须将北司衙握在自己手里,实实在在为自己所用。”
“嗯,我知道轻重了。”
“圣旨明日便会下发。”
“咱们再说说突伦的事”,费鸣鹤转向阿小,“这次过去查到的情况说说吧。”
阿小颔首,郑重言道:
“正如林大人和先生所猜测的一样,和记布庄在那里的所有店铺是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其中有一处分号还起火了,火势大灭不了,直烧了半条街。”
“出事的时间可有查到?”
“是,在我们北疆怀远军出事前不久。”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室内三人仍是面色黯然,费鸣鹤更是将桌案狠狠拍了一掌。
因怀远路军常年驻守西北,西线土奚律的谍报经营便十分重要,是以卫景林才派出江禀义潜伏在土奚律多年,而对于江禀义在土奚律的情报工作,谋划和经营上出力最多的是费鸣鹤。
当年先帝令北司衙在突伦设下的谍报网很是得力,也是因此,怀远路军一时未竭力筹措人力和财物到突伦铺设专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大约在怀远路军北疆出事前一年左右,冯斯道说服莅王殿下,暗中在突伦开设和记布庄收集情报。这些事只有费鸣鹤和卫景林知晓,是瞒着先帝的。
和记布庄虽为莅王和怀远路军服务,但却是冯斯道一手创办的。事发之前一定是布庄的人发现了什么试图传递消息,因而被冯斯道全部毁掉。
阿小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面色平静地说道:
“北司衙那里,看来还做着生意,而且生意很不错的样子。”
生意很不错的样子,差不多可以理解为只做生意不做其他了。
费鸣鹤与承晔对视一眼,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发现的晚了些。
在使团出使土奚律之前,北司衙的人从突伦递来的消息已经有问题了,只是当时并未被察觉,直到得到冯斯道还活着的消息,费鸣鹤特意翻找近期的情报,才意识到突伦那边情报网早就出了问题。
“当时北司衙递来的消息是突伦有意进攻东馀国,也就是突伦刚有异动情报就传出了,北司衙的消息递送渠道是加密走官道的,所以一般六天之内就能送到皇帝手里。”
“但好巧不巧的地方就是,当时朝廷也同时接见了东馀使者收到他们赠送的大批海云珠,那些海云珠是东馀用来求助大宸对抗突伦的。东馀使者从出发到达市舶司需要至少五天时间,当时东馀使者在市舶司对照堪合等待接见到最后抵达京都花费了九天。”
“东馀小国,谍报系统尚不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