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武扯淡
我跟在杨队身后不几步來到了走廊头上的办公室门口
屏了一下呼吸我畏畏缩缩地喊了一声“报告”
门打开了一个很年轻的队长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我:“你就是胡四啊还很面善呢进來吧”
一时间我很感动看看人家这才叫素质呢拿咱当人看
我觉得他很像我的一个同学或者同事什么的感觉很亲近
这位队长的年龄跟我相仿他不会真的是我当年的同学吧我忽然发觉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奢侈
屋子里已经蹲了一溜人好像有七八个人的样子估计都是今天刚下队的伙计脸上无一例外地带着惶恐与茫然的表情宫小雷瘦猴子和大膘子也在那儿蹲着
杨队简单介绍了一下中队的情况管生产的楚队长就冲年轻队长说道:“小于给他们点名然后让大家过來领牌牌”
于队长从背后掏出一沓子名片大小的纸牌抽出一张念了起來:“张崇彪”
大膘子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站起來应了一声:“有”
“拿着记住自己的号码一会儿回监舍交给组长就可以了”于队接着往下念:“胡四哦这个不用喊‘到’了我见过的呶回去把牌牌儿交给辛明春他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分完牌牌小于队长从墙角拎出了一捆灰蓝色的衣服:“大家排好队按照牌牌上的号码过來取自己的衣服”
哈哈我要告别便装穿国家“制服”啦咱也是国家的人了
等大家争先恐后地领完了衣服我顺手捞起了我的那一套1008好吉利的号码
大家人手一套劳改服像在商场的试衣室里似的上下比划唧唧喳喳很是兴奋
杨队站起來打了一个哈欠对于队说:“我先走了有些事情你单独跟胡四交代一下就可以了”
大家都走了于队推过一条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沒敢坐于队笑了:“不用怕坐下”
我站起來往他那边靠了靠终究还是沒敢坐我是真的被折腾怕了心想我一坐下你扑通一脚我跌一跤那倒沒什么可你的脚就要遭罪了我这瘦骨磷磷的身板儿不把你的脚硌坏了才怪你捂着脚跳高我就严管的伺候啦这倒还沒什么怕的是你练过佛山无影脚什么的这一脚出去我“嗖”脑袋插到铁窗棂子上你说这算是越狱还是算“挂大油”(上吊自杀)万一往后抽脑袋的时候把脖子掰断了伤及中枢神经连累到下半身……俺可是个童男子啊
于队见我期期艾艾的不敢动弹不再推让了:“不坐就算了听说你以前在单位搞过宣传”
一听这话我放下心來:哦原來如此看來“政府”还真想让我参加文宣组呢
我不再客气拖过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这一个多小时蹲得我腿都麻木了咱也歇歇吧
吹嘘了一阵我的写黑板报技术于队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一副满意的神情:“原來你还真是个人才呢是这样你沒來的时候咱们中队文宣组就三个人拉水的王冬生负责往黑板上写铣床组的刘春山负责组织材料唉搞得简直是一塌糊涂老王还净吹牛皮……也是咱中队再沒有一个写字好一点的人了刘春山文笔还算不错可惜不会写粉笔字好了你去老王屋里喊他过來顺便让他招呼招呼刘春山大家一起商量商量怎么把咱中队的宣传工作搞上去”
我推门出去脚底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雾上一般打从当了犯人我这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有个人样儿
來到值班室门口正碰上老妖端着脸盆出來我拦住他把于队的意思告诉了他
老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以后咱爷儿俩联合起來好好干多挣点‘分’好早点儿回家”
“妖大爷挣分是什么意思”我纳闷地问道
老妖一嘬牙花子:“咳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挣分就是你干得好政府奖励你分数累计到一定程度就减刑、记功评个劳改积极分子啥的实惠着呢咱干这个营生儿挣分高”
听了这话我很是兴奋到底是文化人沾光啊……嘿大小咱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跟着老妖去铣床组叫上刘春山我们三个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
文化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办公室里我们三人坐在凳子上很像正经人研究工作的样子
回到组里老辛过來拿过我的牌牌看了看指着躺在床上的一个小胖子说:“李勇胡四跟着你干啊”说完上床蒙上了被子
小胖子李勇乜了我一眼闷声道:“知道了”
林武从上铺跳下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牌牌:“我的那个亲妈妈呀1008号跟我的号码差不多都是该死的号码啊”
该死的号码不对呀这号码多吉利呀我拽过一只小板凳坐在林武对面悄声问:“这号码哪里不吉利”
林武翻了两下眼皮漠然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号码:“你看我这是几号”
008号跟我的号码就差了一个数字我有些不解:“008这不是挺好的吗‘动动发’这意思就是你动一动它就让你就发财”
林武笑了:“发个驴屁财我來给你解释一下你看这两个零像什么这不是一付手铐嘛你再看这个八字这就更形象啦”
我恍然大悟把手里的牌牌往裤兜里一装:“你这么一解释我感觉还真是像那么回事儿呢我这个号码就是两付手铐第一付两年第二付十一年”
林武瞥我一眼蔫蔫地哼了一声:“你这号码还不如我的呢你的还在前面加了一根电棍这就预示着你在这里面要经常挨揍尤其是政府要经常揍你用的还是电棍我说的有道理吧”
他说的一点儿不错啊……我黯然低下头來十一年呐十一年我会挨多少次电棍呢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摸着板凳正了正身子轻声念叨:“命运啊残酷的命运啊……”
上铺不知哪位兄弟梦呓般唱了一句:“¥?¥%#……%……”好像是印度电影《流浪者》里面的插曲歌词悲伤得令人直想流泪
李勇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了身子:“你还别不相信命运命中注定的灾祸你躲都躲不过去你就说我吧我招惹谁了一下子就给我弄了八年我强奸谁谁强奸我命啊”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冷不丁一阵沮丧:好家伙搞來搞去我给一个强奸犯当了徒弟
林武见我沉默不语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故弄玄虚地说:“兄弟这事儿老天爷早就给咱安排好了呢你就说我吧本來很快就要出去了谁知道去年打架把人伤了又给我加了半年你说这号码不是个预兆是什么人的命天注定要死要活沒有用命其实就是扯蛋”
李勇“嗖”地从被子里抽出手來:“你真会赶个话儿我刚才正在拉我的蛋子皮呢”
老辛拍拍床帮咋呼道:“都睡觉吧明天早班”
我爬上床刚要伸被子走廊上蓦地响起一声狼叫唤:“睡觉啦”
我又做梦了梦里我掉进了一个爬满毒蛇的大坑毒蛇们吐着冰冷的信子围在我的周围我扒住一块石头往上拼命地爬呀爬眼看就要爬出大坑了突然感觉脚腕子一疼我被一条巨大的毒蛇咬住了我奋力想要甩开毒蛇可是它死死地咬住我不肯撒口我绝望地翻滚着翻滚着……“咕咚”我惊醒了睁眼一看原來我掉在了地下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眼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在地下睡觉起來出工了”
我坐起來睡眼朦胧地望了望黑乎乎的窗外天还沒亮呢
隐约地可以看见天上挂着几颗昏黄的星星像发情的猫眼睛
厕所里人头撺动洗脸声、刷牙声交织在一起很有集体生活的味道
林武冒着满嘴白沫扔给我一管牙膏:“接着好好刷刷你那张臭嘴快要变成大粪坑了”
刷牙的时候我感到很惬意半年多沒伺候伺候我这可怜的牙齿了
回到监舍的时候大家已经在门口站好了队老辛踢了我一脚:“动作迅速点儿就等你了”
我慌忙进屋放好脸盆回來挤到了林武的后面
昨晚那个像狼一样的声音又响了起來:“各组都点好人数了点好了就往外走啦”
我好奇地伸出脖子找寻那个声音的出处嘿那不是老鹞子嘛敢情这家伙当了值班的
我一时情绪激动冲他大声嚷道:“姚哥是你吗”
老鹞子怔了怔转头拿眼睛溜了一圈随即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脸上:“好家伙原來是胡四”横一下脖子晃荡着身子踱过來当胸擂了我一拳“哈你可把咱寒露哥哥给‘造’挺啦……什么时候來的”
听这口气老鹞子对我还不赖我摩挲着胸口说:“昨天刚來的姚哥咱哥们儿值班了”
老鹞子沒有接茬儿转身对老辛说:“辛哥照顾照顾胡四啊我们在一个号子里呆过”
老辛上前搂着老鹞子笑道:“你的伙计我还能瞪不起眼來这兄弟还算懂事儿放心吧”
老鹞子回头盯了我一眼:“小广经常在这里念叨你呢他严管了进去好长时间了……先出工吧下午我再來找你”
全中队的人开始出门了卞新生一个一个的数着人头:“一二三四……”神态就像一个羊倌在认真地清点着他所要放的羊
队伍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听到身后的大铁门“哗啦”一声关上了这声音刺耳如玻璃刮铁令人起罢鸡皮疙瘩之余毛骨悚然拐过一个弯儿队伍來到一个灰色的大铁门的门口楚队长走到便门的窗口递了一张纸条进去随即铁门自动打开了大家鱼贯而出
“一二一一二一入监守法第一条预备唱”卞新生取一个骑驴姿势卯足力气吆喝了一声脖子胀得就像一只救生胎
入监守法第一条
监规纪律要记牢
服从管教听指挥
散漫恶习克服掉
纪律严明作风好
讲文明讲礼貌
讲道德讲卫生
心灵美行为美
语言美环境美
刻苦学习求上进
新生路上快步跑……
路上唱了三四支歌车间也就到了
晨曦透过云层在天上画出几道绚丽的光芒车间外似乎有了阳光明媚的感觉雾气散去地上树影班驳我的影子也被拉成了一根长长的面条这恼人的景色与内心的躁动极不协调有那么一刹那我忽然感觉自己正走在柔和而温暖的地毯上轻飘飘的犹如一粒浮尘车间的大门上挂着一张厚厚的棉门帘隆隆的机声如雷鸣般透过门帘的缝隙传了出來听起來有些莫名的寂寥一队人在门口停住脚步听楚队长训了几句话便一哄而散三三两两进了车间
老辛搂着我的脖子叮嘱道:“胡四下了车间就好好跟着李勇干你师傅人很老实只要不跟他耍滑头他会对你好的记住了干活儿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安全床子这玩意儿可不认你是干什么的……去吧好好干”
我点了点头跟在李勇的身后向里面的一张床子走去
这是一张看起來很秀气的车床大约有一米半长擦得铮光瓦亮
李勇默不作声地发动了床子床子“嗡嗡”空转起來我好奇地摸了摸床头热得有些烫手感觉很舒服刚要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缓和暖和肩膀上就被人猛力推了一把:“滚一边去”我倒头一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正怒目圆睁地瞪着我看
看來这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我连忙陪个笑脸:“大哥我不懂规矩你原谅点儿”
李勇抬了一下眼皮:“侯发章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这位被称做侯发章的朋友满腹委屈悻悻地嘟囔道:“师傅我这不是好意吗”
“好了好了”李勇转向我瓮声瓮气地说“胡四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师兄他就是这么个人脾气不好心眼儿不坏”顺手把一团棉纱递给侯发章“去先教教胡四怎么擦床子”
我的心情很是不爽尽管你是好意可你这口气像训三孙子似的谁听了能好受想归这么想脸上还得表现的客客气气:“侯师兄我什么也不懂你多照应着点儿”
擦完了床子天色已是大亮了
吃完饭我在李勇的吩咐下站在旁边看他操作卞新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边:“胡四接见”
我不由得一阵心悸家里终于來人了
匆匆跟李勇打了一声招呼我跟在卞新生后面向门口走去
接见室在很远的大墙尽头得经过一道站有武警的大铁门走到值班室门口的时候于队把我们推到墙根站好径自进去登记了
旁边一个蔫蔫怏怏的伙计凑到我的跟前问:“兄弟你说接见的时候让不让带衣服呢”
“膘了吧你现在是国家的人了政府还能让你冻着”一直站着沒有说话的一个光头乜了他一眼讪笑着说“听说队上很快就要发棉衣服了呢听说咱这棉衣跟部队上发的沒什么两样暖和得像躺在炕上”
旁边那位伙计放下心來站在一旁嘟囔道:“就是嘛政府是应该给咱们添点儿过冬的衣服了俺在看守所连裤头都被人‘滚’去了好几个月俺都光着腚穿裤子砬得蛋子皮都肿了要是再沒条裤头兜着怕是要磨沒了呢”
这话说的有点儿意思我刚要借机调侃几句于队出來冲我勾了勾手
我连忙把话头憋回去整理了一下衣服跟在于队身后向铁门外走去拐过一个花坛一排绿色的平房就在眼前三三两两的犯人很拘谨地站在门口好像是在等着接见的样子脸上无一例外地挂着兴奋的红晕像搽了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