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老妖
“四兄弟是你吗”门外探进一个尖尖的脑壳我一愣好家伙这不是老妖嘛
“妖大爷你怎么也來了”我兴奋地跳下床扑上去拉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起來
真奇怪在这里见到个多少有点儿熟悉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就像一个被绑住手脚的露阴狂突然挣脱了羁绊要奋力奔到大街上亮家伙一样激动又踏实
“哈胡兄弟果然是你亏你还记得妖大爷老哥哥我來这里快要一个月啦咱专管给爷们儿送水走去我那里喝茶去宫小雷也在那儿呢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咱爷们儿又凑到一起來了”老妖笑着搂过我的脖子往外就走这个老家伙还是半年前的脾气热情
我回头招呼了瘦猴子一声:“猴子别忙活了去妖大爷那里看看啊”
瘦猴子丢下铺盖跟着跑了出來一张刀条子脸慌得绣花鞋垫一般
來到老妖的屋里宫小雷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想心事见我进來欠欠身子说:“安顿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泛着黑色的茶水笑道:“吃了一肚子糠再喝茶水我怕把肠子给泡化了”
老妖拽着我的胳膊拉我坐下笑着说:“别担心中午我给你们加加营养爷们儿现在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啦”
“就是就是”宫小雷接口说“别看咱妖大爷是个小小的水官儿也算是个干部呢人常说‘是个官大过卖水烟儿’咱妖大爷现在这个职业管大事儿呢”“一般情况”老妖矜持地拖过一个马扎坐在过道里转头问瘦猴子“这位兄弟也是‘二看’來的”
瘦猴溜须的毛病又犯了从裤兜里掏出我给他的那半盒香烟掂出一根双手递给老妖:“妖大爷我是大六号的猴子呀”
“兄弟不管你是猴子还是老虎一个看守所出來的就是我兄弟”老妖笑着伸过嘴來迎着宫小雷划着的火柴点上烟嘬着嘴吐一口烟很大度的一摇手“你还别说老妖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团结一致的劲头儿”
这话我听着别扭团结这里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这种事情要是在社会上还不知道打破几个脑袋了呢看着老妖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感觉十分好笑:大爷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嘿嘿腚眼儿好玩不老妖在看守所被大鼻子玩“鸡刨豆腐”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禁笑出声來……呵不知底细的还真以为妖大爷是个正人君子呢
“胡兄弟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老妖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
我一激灵心想不能让他看出我为什么笑來看出來兴许就得罪他了连忙转个话題道:“沒什么沒什么我在想妖大爷莫非是个值班组长如果那样才好呢弟兄们从此就有了依靠啦……所以我高兴得笑了”
老妖放下心來立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做派耷拉着眼皮说:“原來是因为这个啊……咳人家值班的都在操场上打篮球呢你们來的晚有些情况不了解劳改队不比入监队这里的值班的威风大着呢队长不在的话全是他们说了算晚上耍够了威风睡大觉”
老妖说完紧着屁股出去了不多一会儿提着一只饭桶又进來了:“兄弟们开饭”
猪肉炖粉条虽然肉沒有几块粉条也烂得像一滩鼻涕但那股香味还是够吸引人的
我一把扳过饭桶抓起筷子刚要下家伙老妖拦住我道:“等等那两个伙计”把头伸出门外吆喝道“猴子膘子开饭啦”说完打开床边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摸出了四根擀面杖粗细的火腿肠:“兄弟们开始吧妖大爷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等瘦猴儿和大膘子來了大伙儿“呼啦”一声吃得如狼似虎瘦猴子尤为夸张取一个大便姿势双手捧着一块火腿肠啃得如同工作中的挖掘机老妖“哈”一声满足地笑了看着他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來在某种情况下施舍也是一种享受不知道这句话用在此刻的老妖身上恰不恰当
吃罢了饭我们各自捧着滚圆的肚子在老妖狭窄的小屋里转起圈儿來……这种习惯已经成了一种不自觉行为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养成了直到现在我还把它当成一种很不错的养生之道呢好的习惯我准备保持到我孙子的儿子能下地跑了的时候当我驾鹤西游无论是在地狱或是天堂我都会骄傲地对阴间的小鬼们说:看看爷们儿就是靠这一招儿多得了几年阳寿呢小鬼们必定异口同声地赞道:爷爷你太厉害了这一招儿够我们学半辈子的俺要还阳俺要还阳我无声地笑了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具备了鬼魂的状态
“四兄弟你知道小广也在这里吗”老妖用指甲剔着牙问我
“真的”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是什么时候來的”
“早來了”老妖将剔下來的一块菜叶填进嘴里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脸怎么黄了高兴的”
“高兴的”说实话听到小广在这里我真的有些兴奋感觉自己忽然有了靠山
老妖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他混得不怎么样我刚來的时候他管打饭怎么着也算是个‘干部’啊后來不行了犯错误了……这家伙太能‘作’了老是偏向自己的兄弟多给他们分饭这事儿上个月让人家给‘戳’了蹲小号去了可能这几天就放出來了听说他快要到期了估计在这里帮不了你多少忙了”
我想了想开口说:“我知道他的刑期应该还有半年多吧”
老妖说:“好像不到半年了他沒蹲小号之前跟我聊起过大概是四个月吧这小子在这里很委屈因为他把一个叫蝴蝶的给弄进來了蝴蝶的几个兄弟经常在这里折腾他他老实多了整天学习上次他跟我说他要复习功课出去以后考大学”
我笑了:“考大学大学里收劳改犯吗”
老妖说:“谁知道呢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宫小雷插话说:“我在严管队的时候听一个伙计说蝴蝶判了两年半在看守所当劳动号呢”
我说:“我知道我听小杰说过这事儿小杰说有可能他会去入监队他又出事儿了”
老妖哼唧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可真乱啊小广好像很怕蝴蝶从來不提他的事儿”
我笑了笑:“他都不提这事儿了咱们操的什么心不管了反正不关咱的事情”
胡乱聊了几句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监舍
我回到监舍坐了沒多大一会儿就听到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接着传來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中队的犯人们收工回來了
停了片刻一个京剧花脸般的嗓子炸雷般吆喝了一声:“各屋回各屋休息一会儿学习啦”
这声音好生熟悉我想去回忆脑子里竟然乱得厉害不知道这回忆应该从哪里开始
一只苍蝇从我的眼前飞过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穿过铁窗棂在一面瓦亮的玻璃上停住我想站起來逗它一番可是它似乎嫌我是个劳改犯“嗡”地飞走了我沒有饶过它继续用目光跟着它它被我的目光彻底打乱了思维“嘭嘭”地在另一面玻璃上乱撞我估计它的眼里一定是看到了一个明亮又广阔的世界它要去拥抱她可是它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咳嗽声和不时冒出的一两句毫无韵律感的歌声乱哄哄地钻入耳膜听得我心里惶惶的我撇开苍蝇站在门后看着蜂拥而至的人流不知所措机械地推门出去倚在了“车二组”的门框上
一个鼓着金鱼眼的三十來岁的壮实汉子傲慢地瞥了我一眼:“伙计站这里干什么”
我连忙闪开让后面的人进屋讪笑着回答:“我是刚來的沒事儿随便看看”
“你分在‘车二’吗”那汉子把我往旁边扒拉了扒拉弹了端着脸盆往外走的一个瘦高个儿的后脑勺一下“老范帮我打盆水回來”
老范扭头看了看我:“呵这小子长得挺精神辛哥分我床子上去吧”
汉子笑了笑沒有说话继续盯着我的眼睛问:“谁分你來的”
他老鹰似的目光看得我的心里直发毛两条腿竟然有些哆嗦
我心怀忐忑地递上一根烟赔个笑脸道:“大哥是白队分我到‘车二’的”
汉子接过烟随手夹在耳朵上朝我一摆头:“跟我进來把”
我跟在他的身后踅进屋里这时屋里沒有几个人大部分都去厕所冲洗去了
一个满嘴黄牙的胖老头歪在床上对汉子说:“辛头儿又來新徒弟了”
辛头儿沒理他把脸转向我嗡声问:“伙计判了几年啊”
我回答得很拘谨:“十一年在礼堂公判的”
“在礼堂公判的……哈有点儿意思是你呀原來我这屋里分了个大侠來”辛头儿把脸往后一仰用一根指头点着我的鼻子哈哈大笑“有种你小子可够狠的啊这不是欺负人嘛得咱也管不了那么多听好了我姓辛叫辛明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青年辛头儿是咱们车二组的组长人好着呢”胖老头插话道“你要是不招惹他……哈那什么听他的沒错俺叫李本堂是咱组的记录员他们都叫俺‘本田250’日本摩托车”
“滚蛋滚蛋”辛组长正色道“二百五那是骂你呢膘子”
旁边床上坐着的两三个人嘿嘿地笑了
好笑吗我实在觉不出有什么可笑的理由这里有几个不是二百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