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着扁担,这样的奇景恐怕是中国独有的,朴京觉得自己在同一时间看见了九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公交车内由于人太多,窗户上起了雾,街景渐渐的朦胧起来,黑色西装和蓝色绿色中山装渐渐杂糅在一起,竟然有一种奇特的美感。公交车猛的一刹车停了下来,工业大学到了。朴京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连刘兴在哪个学院、哪个专业都不知道,更别提他他在哪个宿舍了,现在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人群像是潮水一样冲了出来,他转身一看,原来身后全是小吃店和餐馆,学生们像是饿狼一样向冲向他们的猎物,眨眼之间,小餐馆和小吃店已经坐满了人,而摊子前也围满了人,工业大学的学生和道口大学的学生就像是两种风格的学生,工业大学的学生像是工厂里的工人,而道口大学的学生则像书店里的店员。“朴京是你吗?你怎么来了?”朴京顺着声音转头一看,巧了,是刘兴。
第二十六章
刘兴的深蓝色袖套沾满了面粉,朴京看着他笑着的时候能看见他眼角的面粉渣子飘落,显然他干这个是个生手,掌握不好面粉和水的比例,反复实验才会弄得脸上也是面粉,短短几秒钟里,朴京明明知道他叫刘兴,迟钝的嘴巴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上一次在火车上和刘兴聊天还是在两个多月前。“怎么?认不出我了?我刘兴呀!”刘兴说着,掏出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面粉。“可能昨晚没睡好,有些发懵,再加上你这一身面点师傅打扮,瞬间没认出,行啊,懂得区位优势,这人流量,生意一定不错吧!”朴京说着,看了看刘兴身后不远处的摊子,已经有人落座。和别的摊子比起来,他的生意显然很鸡肋,大都是没抢到位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来这里吃的,落座的学生看着摊主正在和朴京聊天,有些不高兴。刘兴笑了笑,说:“你坐,我先忙,我这生意不算好,一会就有空。”面点师傅刘兴瞬间进入状态,他做的是手工水饺,他先朝热锅里扔了一份已经准备好的饺子,然后迅速的在操作台上弄起来,擀面皮,用模子压面皮,就像是耍杂技一样,虽不时有迟疑,但算得上熟练,包肉馅,封边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他又飞速的到锅边把两份饺子捞起端给顾客,又开始包饺子,揉面,擀面皮,然后准备蘸料。刘兴忙碌的没能和朴京说上一句话,朴京是能拿出书来看,竟然能够看得进去。天色渐渐有些发灰的时候,两碗饺子放在桌上的声音提醒朴京该吃饭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生意竟然这么好,真是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尝尝我手艺。”面前的两大碗饺子的分量可以用奢侈来形容,香气扑鼻,朴京吃了起来,朴京挑剔的嘴巴还是能吃出这些饺子的瑕疵:皮厚,馅老,但是好在量足,也能大快朵颐。刘兴也跟着吃了起来,他边吃边说:“怎么样?得说实话。”朴京笑了笑,直言不讳:“皮有些厚,煮老了。”刘兴并不意外,说:“这摊主把摊子租给我之前只培训了我两天,有人吃,那就算是成功了。我在一天天进步呢,第一天就仨客人,还被骂呢。”“才开学两个多月,你就做生意?状元的代言费和市里学校的奖励就这么不经用?”听朴京这么一说,刘兴的眼睛里突然充满失落,他叹了一口他这个岁数不该有的怨气,肩膀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蹋拉下来,他说:“我得给我妈多留一点,医院写信来说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得花钱,我爸还在监狱,他公司断然不想搭理我们了。”“你这样怎么上课呢?天天做生意?”“这或许是我觉得我还活着的唯一动力了,课程上我觉得我能跟得上,我需要钱只能这样了,这样也挺充实的,你呢?”听刘兴这么一说,朴京又开始难过起来,因为他听见刘兴说他的课程跟得上,瞬间他就觉得全北京的学生就他没法跟上大学的课程了,自卑感的芽儿又长出了一些。他强颜欢笑的说:“还行吧。”“道口大学的课程要比其他大学难度高,我看过课后习题,确实有些难,我想期末考试应该不容易,但道口大学是什么地方?那都是人才,难不倒他们,你能考上道口大学,那也是经过严格检验的。”“我想是吧。”朴京很想在这一瞬间不辞而别,刘兴在不经意间已经伤害到朴京的自尊心,他吃下去的饺子让他觉得心口灼痛,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吃下了热饺子,还是因为自尊心的碎裂的难堪,他把刘兴借给他的《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拿出来放在桌上后说:“这书我都看完了,我们的物理课比这个难多了,我想我用不着了,还是还给你的好。”刘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那两本皱巴巴的书收下,他这样的笑容就像还清了某种难还的人情一样,他接着说:“道口大学的学生可真是名不虚传的,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研究透的书,你这么短时间就懂了,真是厉害,以后我得多向你学学。”朴京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虚伪的快感,他的虚伪竟然让刘兴羡慕他,这样的快感虽然让他有一丝内疚,但他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凭借道口大学这样的金字招牌能够唬住很多人,虚伪又驱使他说:“我们有一门选修课是美国文学,是美国人来上课呢,可有意思了。”“哇,真羡慕,能和美国人交流。”刘兴羡慕的睁大了眼睛,美国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是梦一样的地方。“工业大学也不错,为各地输送高端人才,这些年势头正猛呢。”“还是比不上道口大学,氛围不一样。”朴京心中哪个虚伪的自我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虚伪的快感再一次涌上心头,阴郁和自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快八点了,我记得公交车的末班车是八点半,你得抓紧时间。”“我这记性,回见啊。”朴京在离开之前,帮刘兴把摊子收拾好,这个摊子是他租来的,每个月的租金仅仅是五十,刘兴说他上个月连五十块都赚不到,可这个月过半,刨去租金和其他成本,现在有些盈余,刘兴说虽然累,但很充实,末了,他还说,现在的朴京成了他学习的对象。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朴京还在沉溺在刚才因为虚伪而获得的赞许和羡慕之中,一阵凉风吹来,朴京一震颤抖,他这才醒悟过来,其实自己是来请教刘兴学习问题的,现在却成了炫耀的聚会,还是虚伪的炫耀。北京的冬天在朴京看来比家乡难熬多了,雪不像家乡那样洁白,校园里和北京街头的雪总是脏脏的,朴京认为这是因为人多而踩脏的,而周住则说是因为轻微沙尘暴的结果。但不管怎么样,朴京的心情和这些灰色的雪一样,糟糕透了,因为快要期末考试了,朴京偷偷观察过舍友,就连胡东来似乎都已对考试驾轻就熟。朴京则觉得自己为了学习的事情而几近人格分裂,他唯一能够找到慰藉的就是去上海顿讲美国文学,海顿的课不仅仅局限于美国的文学,还会讲一些美国有趣的事,海顿说北京比纽约干净多了,他说纽约的地铁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铁,他还说他在纽约遭遇过两次抢劫,报警之后却没有一次挽回损失。这样的纽约和朴京心目中的纽约完全是相反的,他甚至怀疑海顿说的这些东西的真假。
第二十七章
还有两个星期就过年了,可期末考试结束之后需要在学校等着拿到成绩单才能回家,在这一时期,刘兴带着一个女同学来道口大学玩,女同学叫李冰,正式刘兴租的饺子摊老板的女儿,同样也是工业大学的学生,北京人,替父亲收租一来二去和刘兴混熟了,李冰可谓是工业大学男人从中的一点红,刘兴和李冰来到道口大学的时候,让朴京一度认为刘兴是男女朋友关系,刘兴否认之后,李冰的眼神里充满失落。趁李冰上厕所的时候,朴京对李冰说:“我说,李冰对你有意思,你这么说,人家不高兴了,难道你没看出吗?”刘兴摇摇头笑着说:“她爸相当于我老板,我觉得不合适。”“还不赶紧抓住机会,要是和李冰成为男女朋友,租金就可以免了,哪有岳父向女婿收租的?”“上了大学后你风趣了许多,最顶尖大学原来并不是那么严肃。”“手拉手在校园里看书那是道口大学的传统,不过不是男的拉男的,是男的拉女的。”刘兴露出邪恶的笑容:“男的拉男的,那恐怕是工业大学才有。”刘兴说完,两人大小起来,李冰并不清楚他们到底笑什么,便说:“这大冷天的,就这么开心?”朴京说:“刘兴说她喜欢你,他晚上睡着了都在想你,就你上厕所这会儿功夫,他就说想你了。”听见朴京这么一说,李冰和刘兴脸都红了,朴京惊人的言论让空气凝固,这到和冰天雪地的北京相呼应,没想到李冰立刻几岁了凝固:“道口大学的学生,都这么像流氓一样说话么?”朴京说:“这叫humor,幽默,如果总板着脸像个机器一样,生活多没意思。”李冰看了一眼刘兴,然后说:“刘兴就总板着个脸,和他说话,还真像和机器说话一样。”刘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可能是我放不开吧,工人阶级家庭和机器打交道,所以渐渐的成了机器了。”李冰是典型的北京本地人,性格爽朗,朴京觉得和这样的女孩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甚至让人感觉有亲切感,三人在饭馆吃饭的时候,李冰竟主动要来了啤酒,刘兴和朴京都是第一次喝啤酒,他们拿起啤酒往杯子里倒的时候,李冰便把杯子夺走,说道:“喝个啤酒还用杯子?得对瓶吹才过瘾!”说完便示范了所谓的对瓶吹。朴京喝刘兴对视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喝了起来,当河道第二瓶见底的时候,刘兴已经晕的头搭在桌上了,而朴京尚且还能夹菜吃,但已经夹不准了。李冰兴高采烈的说着北京的一切,一点醉意也没有,她说北京豆汁的香,还说驴打滚的甜,她说北京的外地人月来越多,不像之前那么可爱了。渐渐的朴京也晕了,第三瓶啤酒的时候,他彻底喝不下去了。朦胧中,朴京看见李冰面前的六个空啤酒瓶之后,他就知道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北京大妞给打败了,他心生惭愧,也心生敬意,巾帼豪杰或许就这么喝酒了。恍惚间,朴京觉得李冰很可爱,豁达洒脱,没有心机,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醉意让他无法完全压制自己对李冰的关注,这时候的他觉得李冰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迷人。李冰和刘兴离开之前,大家的酒都醒了,但朴京虽然醒着,但依然觉得身子飘飘的没力气,李冰嘲讽的说道:“就你俩这样,在北京那会让人看不起。”李冰的离去让朴京不舍,他不明白这是否是所谓的爱意,他喜欢和李冰聊天,仅仅是因为这一顿饭而已。几天之后,考试成绩公布了,朴京有两科不及格,其余科目均在65分左右徘徊,室外刺骨的风不但扎进肉,还扎进了心,在考试前,朴京早已了解过公派留学的指标之一便是所有考试科目都需要在85分以上,所谓的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就是目前朴京的境地了,张一军和周住的考试成绩都在85分以上,周住甚至有五科满分的科目,朴京现在算是明白,当共处一室的朋友不费吹灰之力便比自己优秀是什么样的感觉了,那是一种糟糕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公派留学梦渐行渐远了。放假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关心的并不是朴京的学业,他们自信的认为儿子既然能考上道口大学,念下去自然没有问题,他们关心的是朴京在北京积累到多少人脉关系,朴建勇甚至提出在这样的大学,学习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和同学搞好关系,朴建勇说未来的政商界的大佬很有可能就是身边的同学,朴京很反感父亲的变化,从前的朴建勇可是一点也不愿意也不屑于搞人脉关系,现在的朴京依然坚信凡事只能靠自己的,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吗?家里添置了一辆车,不是他的梦幻之车桑塔纳,更不是法拉利,而是富康,一款专为中国市场研发的新车,虽然没有桑塔纳气派,但胜在信价比高,父亲又驾驶证,所以在假期里经常带朴京去进货,在路上没人的时候,朴京总要试着开一开,这是他在假期中觉得唯一开心的时刻,在其他时间,朴京担心的是挂科的问题。他经常梦见李冰,梦中听见李冰北京大妞的儿化音的时候,他总会在梦中笑醒,当醒过来的时候,是窗外的夜市嘈杂的人声,现在的步行街虽然比不上北京的各大步行街的规模,但人流量很大,朴京刚回家的几天里,都睡不着觉,但听惯了,觉得这是人气,他渐渐喜欢这样的热闹,热闹的让人觉得温暖,因为在这样的冷天里,人们依旧喜欢到步行街吃夜宵小吃,逛一逛手工小商品地摊,朴京觉得步行街里的东西重复的让人乏味,千篇一律的小玩具,开始有些泛滥的同名小吃,味道也不是很好,甚至有些粗制滥造,可就是有排队的旅客。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乏味。夜宵摊上油烟味飘到家里的时候,他觉得这是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当夜宵摊上的酒瓶子倒了发出的叮当声或者是啤酒瓶爆裂的嘣声让他觉得这是步行街的乐章,在报纸上,称要整治步行街的脏乱差,朴京觉得没必要,他喜欢这样的杂乱无章,至少让他觉得有人在喘气,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