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尽是昏暗。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扑面而来的压抑感令人很不舒服。合上门以前,柳南栀回头看了一眼,独孤昊然的身影瞬间被门板隔在了另一头。整个空间都暗了下来,唯一能照明的,只有侍女走上前去,从一张小方桌上拿起来点燃的那支蜡烛。
柳南栀打量着这间平平无奇的小房间。确实,看不出任何问题。
侍女躬身拉开地板上的一个小暗格,下面出现了一排蜿蜒向下的阶梯,颇有些像一只巨大的钢琴的琴键,整齐地排列着。
柳南栀跟着侍女踩着阶梯往下走。
正如独孤昊然之前所描述的那样,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事情。俩人并排着,无声地拾级而下,每走大概三米远的距离,两只手边便各有一支蜡烛照明。就这样走了大概有二十多支蜡烛的距离,便来到了那个“开阔”的空地。
侍女手中的蜡烛只能照亮身周至多两米距离,再远处便是茫茫的黑暗,不知道究竟隐藏着什么。
“请在此等候便可。”侍女躬身行了个礼,正要退下。
柳南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如果这里面有危险的话,有一个人攥在手里总还算得上有筹码。
谁知蜡烛忽然灭了,柳南栀也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勉强稳住身形,抬起头来向黑暗中看去,什么都没有。
顺着石阶往下走时,柳南栀有意计算蜡烛之间相隔的距离和蜡烛的数量,按照这两个数字算下来,她现在大抵处于四五十米以下的地底,听不见任何声响、看不见任何东西都是正常的。
可是耳畔忽然传来了哗啦啦的声音。一开始很轻、很远,却在一波波地靠近。
柳南栀现在就是个“瞎子”,只能听,不能看。但是那声音她无比熟悉,熟悉到令她有些心慌。
是海浪的声音!
怎么、怎么会有海浪呢?
这里可是地底下!
柳南栀的疑问还没消去,那海浪的声音已经扑腾到她脚下。
“啊!”柳南栀仿佛感觉到浪头拍打在自己脚边的力道,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抬脚跳开原地。
可是那海浪拍打的声音却从四周合围过来,哗啦啦,哗啦啦响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一波一波不断拍打在柳南栀脚边。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会有海?怎么会有浪?
冰冷的海水仿佛是在往密闭的空间里灌进来,水位逐渐升高,迅速没过脚背、小腿、膝盖……
轰隆隆——
雷声紧跟着惨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四周。
电闪雷鸣声仿佛拉开了一场狂欢的帷幕,耳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风声、雨声、海浪呼号的声音、头顶上甲板传来的匆忙脚步声……
柳南栀的心脏骤然紧缩。
这里……这里是……
柳南栀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右手边那扇玻璃窗外,能看见怒号的大海,遮天蔽日。她的脚下是越来越深的积水,深到已经淹没了她整个下半身!
她……她在海盗船上!在那艘濒临淹没的海盗船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南栀惶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被水中的阻力打得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后仰。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栀!快走!”那个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南栀抬起头,看见熟悉的面庞充满交集的神情,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打起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快走!”少年的声音里有不安,也有兴奋。他不由分说地拽着柳南栀,淌着水往舱门走去。
柳南栀呆呆地看着身边的人,活蹦乱跳的那个人,他握着她胳膊的触感那么真实,那么厚重,那么温暖……
他是真的在她身边!他没有死!
“……小轩?”
柳南栀踌躇了片刻,才喊出这个名字。
拉着她往前走的少年回过头来,原本模糊的面容忽然清晰起来。
琥珀色的眼眸,像阳光下的琉璃,熠熠生辉。
“我们有救了,小栀。”他微笑着,伸手推开面前的舱门。
砰砰砰——
混乱的枪响声在甲板上噼里啪啦作响。
柳南栀的心脏陡然缩紧了,反手拽住少年的手掌。
是那天晚上!是xx号巡海时与海盗船打上遭遇战那天!她和那个少年趁乱跑上甲板求救,凶残的海盗开枪扫射逃跑的奴隶们,少年会中枪,倒在她怀里,再也醒不过来……
“不要!”
柳南栀紧紧抓住少年的手。
不要出去!不要死!
“小栀?”少年露出疑惑的目光,“外面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快跟我出去啊!”
“不行!不可以!”柳南栀强行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出那扇门。
激烈的枪战在舱外越发令人心惊,海风呼号,海浪席卷而来,两艘舰船猛烈碰撞之下,俩人一个踉跄,都摔倒在地上。
柳南栀呛了两口海水,鼻腔和嗓子里都火辣辣地疼。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裤腿,“不要出去!你不能出去!”
“小栀,你怎么了?离开这里,我们就自由了……”
“不是这样的!小轩!你会死的!出去之后,你会死的!”
柳南栀的脑海中响起那声枪响。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火花迸溅的瞬间,少年扑到她身前……子弹洞穿他的胸口,从后背的肩胛骨穿出,碎裂的弹片从她的脸颊划过,一阵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整个面颊。
少年倒在她面前,脏兮兮的白t恤上绽开血红色的花……
“不要出去!我们不要出去!”柳南栀回过神来,紧紧地揪着少年的裤脚。
少年垂眸看着她,宁静的面容好像波平浪静后的大海。他好似呢喃般说道:“可是,那外面才有自由啊。”
柳南栀看向他身后的大门,似乎有黎明的曦光升起,又似乎是坠入永夜的黑暗一望无际。
留下,像奴隶一样地活着,没有光明,没有未来,没有自由……
离开,可以游遍五湖四海,可以拥有自由,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小栀,跟我走吧……”
少年向她伸出手。
她抬起头,眼里的他却变得模糊了。
走,还是不走?谁能给她一个答案?
蓝天、白云、海浪、沙滩,自由自在的鱼儿……
少年、枪响、鲜血、死亡……
“小栀,快做选择吧。”
快做选择吧……
少年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旋,忽远忽近。柳南栀拽着衣角的手颤抖着,仿佛她抓着的,便是未来,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头路。
不对!
不是这样的!
“你,已经死了。”
柳南栀猛地咬了一下嘴唇,疼痛感混合着满口的血腥味,陡然触动了被麻痹的神经。
巨浪铺天盖地漫过头顶,瞬间将柳南栀淹没在了黑茫茫的深海之下!
“啊!”
柳南栀抬起手遮住眼睛。但想象中的巨浪没有打在身上,四周的嘈杂声也戛然而止。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
半晌,柳南栀才试着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这里是……刚才那块黑暗的空地。
没有船、没有海、没有浪,也没有那个人……
“是幻觉。”柳南栀回头看向通往这间地下室的石阶方向,问题应该就出在那里。那些沿着石阶两边照亮的蜡烛,其实是拿着照明做幌子,实则添加了致幻的香料在里面,燃烧的蜡烛将致幻药挥发到空气中,从她踏进地道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陷入了对方设下的陷阱里。刚才她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她所恐惧的幻象。
她并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
难怪这个地方,叫做水月镜花坊,原来所见、所闻、所感,不过大梦一场。
可她不禁想,如果时光真的能回到那一刻,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柳南栀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空想罢了。时间怎么会倒流?只有抓住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嘴唇上的疼痛是真实的。她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嘴唇上的痛处。先前被北慕辰咬伤的地方,伤口刚刚愈合,可刚才她陷入幻象的时候,用力咬了下伤口所在的地方,撕裂的伤口传来尖锐的疼痛,血腥味漫进嘴里,一下子将她从幻想中抽离了出来。
血和疼痛,是对付幻觉的最好武器。
“喂!有没有人啊?”柳南栀大声喊了一声,继续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任何光源或者指示。她正准备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出入口之类的地方,突然听见黑暗中传来“吱嘎”一声响。
她举目望去,对面出现了一道亮光。她有些不适应地抬起手挡住视线,直到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双眼稍微适应之后,她才拿下胳膊往前看去,先前那个侍女举着烛台走到她跟前,指着刚才那道光源传来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妃娘娘——”
柳南栀看了一眼那个侍女,心里暗暗惊讶,她出来做了乔装,但对方竟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不过既然已经闯关到了这里,自然没有这个时候打退堂鼓的道理,她定了定心神,跟着侍女往光源的方向走去。
那个地方是一道很矮很窄的门,石砌的门板很厚实,几乎可以隔绝任何声响。越是走近那扇门,越能听见外面的人声。
如果是站在门的两边,关上门根本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这个侍女却能及时出现,说明她其实根本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不过是藏身在黑暗中,一直盯着受考验的人的动静!
走出那扇门,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建造在地下的大房间,格局就和大户人家的茶室类似,左右两面墙上挂着字画,有书架和盆景摆设。三重纱帐垂在眼前,最后是屏风。房间里看不到有旁人,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侍女带着柳南栀径直走到最里边的屏风前,让柳南栀坐在屏风后的蒲团上。侍女绕到屏风后,过了一会儿,端了杯茶出来递给柳南栀。
这一路又是问问题又是催眠幻觉的,柳南栀可不敢喝她们给的东西了,便把茶水放到一边。
“你放心,茶里没有毒。”屏风后传来了苍老的女声。
柳南栀有些尴尬,环顾四周的布局,蜡烛照亮她所在的半场,而屏风后面没有太多光亮,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如同皮影戏一般投在了面前的屏风上,所以对方看见了她放下茶杯的动作。
“故弄玄虚的把戏已经够了,现在我可以问问题了吗?”柳南栀冷静下来,决定还是自己先争取主动为好。
“你想知道什么?”屏风后的声音问道。
“我想让你们帮我调查三个人。”柳南栀开门见山地说道。
对方轻笑了一声,“太贪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哪有人不贪心?只看贪的方式和途径罢了。我既不害人,也不想纵容害我之人,所以,我必须知道这三个人的底细。”柳南栀语气笃定,仿佛她根本不是来求人的。
对方沉默了片刻,“你若执意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同样的,你得付出三倍的代价。”
“什么代价?”柳南栀就知道,天底下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你得帮我们做三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