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在家正焦急地盼望着考试成绩。盛夏时节,在上海通往北京的铁路大动脉上,炽烈的太阳炙烤着铁轨,我和袁帅两个人穿着校服,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铁轨上,那时候没有高铁,这条大动脉承担着沟通中国南北的作用,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列客车或是货车经过,也可能是油罐车!那时候铁路也没有全封闭,随时可以走到铁轨上来,我跟着袁帅玩这种惊险的游戏,他乐此不疲,而我却心惊肉跳,汗水已经渗透了后背。
一列货车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地开始颤抖起来,车轮摩擦铁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火车司机应该是看到了铁轨上那两个作死的小孩,开始鸣笛……机车的轰鸣声,鸣笛声,伴随着尖锐的铁轨摩擦声,震耳欲聋,我完全被眼前这一幕给怔住了!眼见火车头离我们越来越近,前面的袁帅已经一侧身,闪出了铁轨,而我则完全吓傻了,双腿颤抖,袁帅冲我大喊,但他的喊声已经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铁轨旁的石子硌得我生疼,胳膊也被划了一个口子!鲜血和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就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是袁帅用他单薄的身体将我硬是顶出了铁轨,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他的胳膊和腿上也都被划破,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袁帅拍拍手,站了起来,“跟你说了不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偏要学我!”
“我……”我一时语噻,从小到大,我除了块头比他大,各方面好像都不如瘦弱的袁帅。
袁帅撕下身上的校服衬衫,给我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又给自己做包扎,当然这需要我的帮助,可我不会,袁帅硬是手把手教会了我,“这……你也会?”我吃惊地看着袁帅。
“废话!我从小没了妈,什么都得自己会,哪像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袁帅说话间已经做好了包扎。
“你不是有个大学教授的爸爸吗?我们都很羡慕你,上次你爸爸来开家长会,给老师提意见,侃侃而谈,所有老师都被你爸爸给震住了!”
“他是牛啊,可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整天忙他的工作,就是零花钱给我还挺多!”
“这个月给了你多少?”
“两百!”
“这么多!”在那个年代,我记得我父母一个月工资才两百多,袁帅一个月零花钱就有两百,我是羡慕的不行。
“晚上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孩童时代就是无忧无虑,这会儿我们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伤痛。
“我想吃汤包!”我兴奋起来。
“好!晚上我带你去吃鸡鸣酒家的汤包,顺便给我俩买两件衣服,省着你回去被你父母骂!”袁帅就是这么够意思。
“那我们现在就去吗?”我已经有点亟不可待了。
“现在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知道袁帅又会带我去什么可怕的地方以身犯险,他从小就藐视权威和经验,总是胆大妄为,挑战一切不可能!我心里害怕,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袁帅往前走,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
我俩钻进了完全没有路的树林子,蚊虫乱飞,蛛网密布,一阵乱穿之后,我俩来到了一条水泥小路上。我气喘吁吁地问袁帅,“你刚才说我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你又为啥玩呢?”
“因为我妈妈!”袁帅在前面走,闷声闷气地回了我一句。
“你妈妈?为什么啊?”我不解。
袁帅没有搭理我,在一处年久失修的围墙前站定,“这儿的围墙向内倾斜,上面还有人脚踏的痕迹,说明可以从这里爬进去!”
我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堵爬满植物的灰墙,“你要干嘛?”
“爬进去!”袁帅斩钉截铁地说。
“爬进去?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爬进去我再告诉你!”
妈的,已经记不清从小到大多少次被袁帅连蒙带骗,干了许多让我后怕的事!这次就是标准的一次,我不知道是因为汤包的刺激,还是那天已被热晕,我就这样跟袁帅爬进了这堵围墙。里面开始是一片树林子,和外面没有什么区别,但走到树林边缘,我就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有道路,有房子,还有花园,袁帅这时压低声音跟我介绍道:“这是伊村饭店,不对外开放的,以前是为方便毛主席专列停靠,特地在京沪铁路边上建了这么个饭店,饭店倒不大,很普通,但这里面有一处文革时建造的永备工事,专门为停放专列用的……”
“你懂得真多!”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那你想怎么干?”我忽然觉得袁帅不会是想炸碉堡吧。
“进去看看!”看来是我想多了!
“好!跟你看!”那时候的我就是没大脑。
于是,我俩蹑手蹑脚,就像电影里特工那样,摸到了铁轨旁,果然这有两条铁轨一直向山里延伸,洞口是一座对开的厚厚大铁门,我吃惊地盯着这足有六米高半米厚的大铁门,“这是准备核战争的啊!”
“那时候分分钟就有可能爆发核战争!所以才建了这处永备工事,可惜现在已经荒废了!”跟着袁帅就是涨知识。
大铁门没有锁,虚掩着,我俩就钻了进去,里面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死寂!对于小学才毕业的我们,这算是一次极限挑战了。
其实我一进去就后悔了,外面酷热,里面阴风阵阵。往里面走,气温急速下降,偶然传来滴水声,袁帅走在前面,脚步坚定而规律,我在后面颤巍巍地问他,“帅……帅,你……你说外面的人不会把我们锁在里面吧?”
“不会!”袁帅的回答同样坚定。
“为啥?”
“我说不会就不会!”
“可……”我胆怯地向前看看,又回头望去。
“你要是害怕可以出去等我!”袁帅头也不回,继续往里面走。
袁帅经常就是这样固执而不讲道理!那个时候正是想做小小男子汉的时候,我要逃出去会被他耻笑,再说外面的人或许会把我抓起来……胡思乱想着,还是迈开沉重的脚步跟着袁帅往里面走。开始还有一丁点光亮从大铁门射进来,走出几分钟,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我们没有手电筒,完全凭直觉在往前摸索,我发现袁帅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我追上袁帅,“这里面有多深?”
“不知道,从外面铁轨长度看,至少有1公里吧!”
“1公里?”我脚下软绵绵的。
“不用怕,这里面应该什么都没有。”
“可我怎么觉得会窜出来点什么?!”我话音刚落,脚下就踢到了什么软的东西,吱呀一声,紧接着我的惊叫响彻整个黑洞。
袁帅赶忙捂住我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我平静下来,袁帅继续前行,“你不是说没东西吗?”我追问他。
“几只耗子算什么!”
“那你捂我嘴干嘛?”袁帅不答话,我颤巍巍地说:“会不会有……鬼啊!”
“鬼你个头!记住,我们在黑暗中,对方也在黑暗中,这时候你只需要在黑暗中继续前进。”
袁帅的这句话,我算是记住了!但在当时还是把我吓得够呛!啥叫对方也在黑暗中?对方是什么人?还是鬼?袁帅不再理睬我,继续前进,我们已经进洞走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没看到尽头,越走越深,越来越冷,洞和脚下的铁轨好像拐了弯,我实在跟不上袁帅了,只得停下来,我依稀听见袁帅的嘴里在呼唤着什么,像是……妈妈,妈妈?!袁帅在呼唤妈妈,在这黑洞里,会找到他妈妈?
很快,袁帅没了声音,他猛地栽倒在冰冷的铁轨上,我赶忙奔过去,又冷又怕,眼前忽然闪过什么东西,我吓得再次惊叫起来,这次没有袁帅堵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