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的时间漫长得可怕，快到的时候，狄小夜透过车窗看到饭店前那个挺拔的身影，确认了是杨抗美。
他直直得站在门口，像是一颗挺立的松柏。
狄小夜立马冲过去，有些控制不住得揪住了杨抗美的衣领：“擅自动刑，是违法的！”
“我没动她。”杨抗美惨然一笑，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久没有笑过，这个笑很僵硬，带着不合时宜的僵硬感。
要是他真的会做什么，也不会在这里等着狄小夜他们来了。
原来，在狄小夜走后，曹虹坐了没一会儿，就遣散了饭店的客人和店员。
杨抗美以为她打算跑路，就忍不住出现了。
可是在看到杨抗美的那一刻，曹虹并没有惊讶，连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她没有赶他，而是朝他淡淡得说了一句：“你先坐一会。”
“曹虹。”杨抗美没有坐，而是直接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曹虹没有停下来，有没有管杨抗美就在她身后跟着，她进了后厨，熟练得拿皮筋把散开的头发扎起来，又围上围裙。
“李大叔，你再等一会，等我煮好这碗面。”
不知怎么的，杨抗美就心软了，觉得她不会逃跑。
有哪个想跑路的人，会突然煮面的？
杨抗美坐到了外面，没一会，曹虹就从里头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
她把面端到了杨抗美跟前，又抽出一双筷子放过去。
杨抗美没有动筷子，曹虹嘲讽得笑了笑，把面挪回来后，端起喝了一口汤，还享受得吸了一口气。
“这个味道，他以前最喜欢了。”
“以前，我跟他说我不喜欢吃面，就喜欢喝这口汤，他信了。”
“以前啊，是真的穷，也是真的开心，是什么时候，他就不喜欢以前了呢。”
曹虹自顾自得说着，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杨抗美盯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怜。
但偏偏曹虹还非要笑，看着他笑：“您告诉我，为什么人爱着爱着，就不爱了？”
“有些事，说不清的，姑娘。”杨抗美回答。
曹虹抬了抬头，目光再次落向了一个遥远的方向，在离开南江市后，她总是喜欢朝着那个方向看。
“他是您的儿子，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曹虹直接摊了牌。
杨抗美先是惊了惊，却很快被曹虹的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不要小看我的反侦察能力，跟了我这二十年，您也累了吧？我也躲不动了。”
“我真的躲不动了。”
说话的时候，每一个字，曹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疲惫，一句一个叹息。
也是，杨抗美跟了她二十年，曹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可是一个聪明人啊，可是为什么聪明人却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人呢。
“罗琪不好。”
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曹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罗琪拿她的东西，罗琪抢她的工作，罗琪离间她的朋友。
她一直纵容着自己这个表妹，可是没想到，有一天，表妹把自己的男人也夺走了。
尤其那句：“从小，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但是你想要的，都在我手里！曹虹，你输了，你认命吧。”
女人的嫉妒心永远不要小瞧。
曹虹又笑出了声：“李长功背叛了我，他也不好。”
可是说完这句话，她的脑海里却想的都是李长功的好，例假时他给自己熬红糖暖肚子，冲突时每次都是李长功让着自己，当街给自己系鞋带，打三份工，钱却全部上缴……
而她也是真的爱他啊。
哪怕成那个样子，还是生下了他的孩子。
最后，曹虹站起身来：“刚才我已经打电话自首了，我不想逃了。”
逃脱得了法律的制裁，最后却逃不脱心里那扇门。
她以为这么多年，让她惶恐的是被抓。
可是一直以来，束缚她的原来是她自己，是她骗了自己，她怕的是他，是想起他，想起他对自己的好。
罗琪说的没错，她赢了，她即便是死都是跟李长功在一起的。
而自己呢，自己还剩下什么？
曹虹去后面屋子洗漱了一下，还换了一身新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狄小夜。
也好，被警察带走，他们也放心点。
不然又误以为自己逃跑就不好了。
“那杜世攀呢？”狄小夜正视她：“夏柳的死，其实是杜世攀的主意吧？计谋是你出的，但真正想她死，霸占她财产的……”
曹虹叹了口气：“我不会维护他的，我会把自己所有知道的，全部告诉警方。二十年前我逃过法网，这一次我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也像我一样。”
“他以后，会后悔的，像以前的我一样。”
没有警车，没有手铐，只有刑侦人员跟罪犯，但抓人从来就不需要对形式的过多苛刻。
犯人悔过，愿意接受法律的惩罚就够了。
只是在临走前，曹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饭桌上的那碗面，惋惜了一句：“面凉了，不好吃。”
耳边响起遥远又陌生的回应：“对呀，面烫烫的才好吃。”
那一年，热气腾腾下，两张青涩的脸笑得真甜，那时候他们以为彼此可以一辈子依偎在一起。
狄小夜忽然觉得面颊有泪水划过，不禁回身捧起那碗西红柿鸡蛋面，轻轻地尝了一口。
在把曹虹送到临阳县警局门口的时候，狄小夜始终没有踏进那扇门。
就连杨抗美虽然跟在后面，却也刻意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狄小夜跟顾天明两个人只是站在外面，直直得挺立，像是见证了一场重大的仪式。
一个聪明绝顶的罪犯心甘情愿自首。
一个父亲二十年的追凶之路拉下帷幕！
像是知道狄小夜在想什么，顾天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多时候，不用说什么，简简单单的陪伴就以足够。
狄小夜回过头，嘴角微微扯动道：“我们回去吧。”
“好！”顾天明刮了刮她的鼻子，眸子里似有万千情意，一字一句：“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这是他们对曹虹自首的尊重，也许跟她一起进去，可以好好给那个口口声声要给李华定罪的平头哥上一课，让他不要那么自大。
但是这一刻，打脸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了，给曹虹保留最后的尊严，是他们唯一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