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我不卖,只参展。”汤泽道。
经纪人:“……”
汤泽是个很优秀的画家,他身上没有艺术家的那种孤僻性格。比如说一幅画很好,不想卖之类的问题,从来没出现在他身上过。
现在,他居然如此说了。
经纪人对汤泽很放任,现在也不靠他吃饭了,故而态度很随意:“你决定好了?这幅画应该能卖出高价。”
“我决定了。”汤泽道。
经纪人说好。
两人挂了电话,彼此都挺满意的。
凌晨五点,外面的热浪经过一夜,并没有降下去多少。
汤泽打开窗户透气,就被迎面的热空气激出了一身汗。
他打算去洗个澡。
到了洗手间,汤泽听到楼上洗手间有声音,还有人走动。他从楼梯口看了眼,发现三楼亮了灯。
宋明珠起来了。
她很爱睡懒觉的,今天怎么起得如此早?
宋明珠的确是起床了。她半夜的时候有点冷,起来把空调关掉了,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应该可以熬到天亮。
不成想,半夜就热了起来。
她在这个炙热中,做了个噩梦。
宋明珠梦到自己花钱如流水,把爸妈的积蓄都花完了,然后她爸爸重病时,她没有钱,在医院门口哭。
哭着哭着,就把自己给哭醒了。
昨晚和孙二胖的那席话,让宋明珠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
她醒过来,浑身都是汗,只好冲个凉。
昨晚她还想打个电话给周远尧,让他别再骚扰她的朋友们。可满脑子都是汤泽身上的气息,宋明珠把此事给忘到了脑后。
那个电话,她到底没打。
已经分手了,还是周远尧和他妈妈先羞辱了她,宋明珠的分手怎么也不过分。
这天早上,宋明珠爬起来做早餐,把米粥放在了电饭锅里。
待父母起来的时候,发现她把客厅的地扫干净了,去步行街铺子里买回来了包子,煮好了米粥,还自己做了两个凉菜。
宋良和孙佳慧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觉得宋明珠这懒货今天有点反常。
“爸爸,上午你要去利胚,还是在自家做事?”宋明珠问。
宋良:“我上午要去厂子里。最近的活有点多,都不能在家了,你可以去玩了。”
“我不玩,我打算在家修胚。”宋明珠道,“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回北京了,你不是说还有些手艺没教给我吗?”
宋良:“……”
他有点担心,怀疑闺女是失恋受了大刺激。
“明珠,你没事吧?”宋良问。
宋明珠说没事。
孙佳慧微微蹙眉。
这天上午,宋明珠在家里学习修胚。她很多年没如此静下心做瓷器了。
她怨恨费家,连带着讨厌薄胎瓷,一直很抵触它。再加上之前为了高考,没时间,而后又去北京上学。
诸多种种,宋明珠的确很多年都用一种混世的态度,去对待她爸爸视为珍宝和传承的手艺。
汤泽中午才起来。
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他路过了轮车房间,瞧见宋明珠独自坐在轮车前,拿着利胚刀,对一个瓷碗进行修胚。
“宋叔呢?”汤泽问她。
宋明珠带着口罩,回眸看了眼他:“我爸去厂子里做事了。”
汤泽手里拿着牙刷筒,依靠着门:“宋叔不在家,你一个人修胚?怎么,着急赶活吗,有人要买?”
“不是,我就是比较无聊。”宋明珠道。
汤泽:“……”
他还记得上次宋明珠大放厥词,对薄胎瓷诸多贬低。如今她却这样勤劳,看上去是很受刺激了。
汤泽看着她,只感觉她低垂的眉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哀愁。
这些哀愁,落在她柔腻的脸上,有种别样的魅力,汤泽脑海中又有了构思。
他再这么下去,非要累死不可了。自从宋明珠回来,他一直处在灵感充沛的阶段,就好像之前几年干涸的灵感之泉,一次性涌给了他。
他定定看着宋明珠。
宋明珠说完了话,见他不答,就停下手里的活,再次回头看了眼门口。
这么一看,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汤泽专注的时候,目光是深邃而温柔的,就像带着无尽的柔情。
宋明珠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一瞬间乱跳,她快要拿不住手里的利胚刀了。
她努力稳住了心神:“阿泽哥,你还有事吗?”
汤泽笑了笑:“没事,你忙你的。”
他拿着牙刷筒回去了。
这天下午,宋良从外面回来,带了些卤菜和新鲜荔枝。
一进门,他看到宋明珠还在轮车房间里,而且旁边放了七八个半干的瓷器,她居然忙活了一整天。
宋良心疼极了。
这闺女绝对是受了刺激,所以才如此异常。她上次说起分手,云淡风轻的,只怕她自己内心很受煎熬吧?
“明珠,还在忙?”宋良喊了声她。
宋明珠一脸的汗:“你回来了爸爸?我快要做好了,也许今天能做一个呢。”
只是,她分心和父亲说话,手里的利胚刀没注意,把这个瓷碗给修破了。
宋明珠有点遗憾,放弃了,站起身活动了下:“我浑身都僵了。”
“不要这么拼命。”宋良道,“慢慢做,薄胎瓷最需要耐心,一点也不能着急。”
宋明珠道好。
晚夕吃饭的时候,宋良和孙佳慧都很照顾宋明珠的脸色,不停给她夹菜。
宋明珠一头雾水。
待吃了饭,她在院子里逗小狗玩。她无端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父亲的病重,快要挤垮了她,她一时很伤感。
她明知自己杞人忧天,仍是忍不住想,爸爸一天天老了。
宋明珠无法接受父母的苍老和离去。她像个孩子,在心灵上还没有断奶,父母的爱,就是她赖以生存的乳汁。
汤泽瞧见了她,只感觉她仍是带着浓浓的哀愁。
她这种表情,又给了汤泽说不出的灵感。
他发现,不是宋明珠激活了他的泉眼,而宋明珠本身就是那泉眼,源源不断给他提供灵感的泉水。
汤泽贪婪汲取她身上的一切,她某个瞬间的表情、她的快乐和哀伤。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谈过好几个女朋友,有一位他真正动情爱过,却从来没人能和他的灵感挂钩。
重逢宋明珠,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意外。
他很清楚,他并不爱宋明珠。亦或者说,他对宋明珠的喜欢,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掺杂任何的欲。
成年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欲,就不能算真正的爱情。
因此,汤泽对宋明珠没有情爱。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熬了好几个夜,都是因为突然灵感爆发,让他不得不连夜赶稿。
而宋明珠对父母的愧疚,让她变得勤劳、专注。
她突然的变化,父母没感觉欣喜,反而是担忧不已。
“她是不是受了点刺激?”孙佳慧对丈夫道,“不会突然就发疯吧?当初孙翠竹……”
孙佳慧同村有个女人叫翠竹,比她大两岁,结婚了被婆家赶回来,听说是她男人找了个女知青,不要她了。
她回来之后,看到谁都笑嘻嘻的,瞧着一点事也没有。没过多久,她就疯了,如今由她年迈的老父母养着,瞧见了谁还是笑嘻嘻的,只是那笑容空洞而恐怖。
孙佳慧很担心自己闺女也这样。
明珠现在就有点。
提到她那个男朋友,她若无其事,还说了很多他的坏话。但是,她早早起来做早餐,又成天在轮车房间里,一切都很反常。
“我也担心。”宋良道,“要不,让她再出去玩玩,散散心?”
“她这个情况,怎么能出去?”孙佳慧不同意,“只能让她到市区去。不过,咱们还得陪着她。”
“我这几天没空啊。”宋良道,“你陪她去吧。”
“我也没空,小孙的孩子生病了,她请了三天假,我总不能关店。”孙佳慧说。
夫妻俩琢磨一番。
住在他们房子里的,除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有汤泽呢。
宋良算是汤泽的老板,他没活计给汤泽,汤泽就是空闲的。
“让阿泽陪着明珠去。”孙佳慧道。
“阿泽应该愿意,他打小就爱带着明珠玩。”宋良也说。
翌日,早饭之后,宋良特意找汤泽聊了聊,让他带宋明珠去市区逛逛。
“……这么热的天,往哪里逛?”汤泽问,“不会中暑吗?”
宋良想了想:“你们往商场去。明珠喜欢买衣裳、吃东西、看电影。商场不热。”
汤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点点头。
宋良又拿出一千块钱给他:“到时候你给她花点钱。”
“宋叔,我有钱。”
“不能用你的,你拿着。”
汤泽不要:“宋叔,我又不是念高中的小男生。我快三十岁的人,带自家妹子出去逛,还要家长给钱,我怪没面子的。”
宋良见他说得在理,只好把钱收起来。
他道:“那你别给她买衣服,带着她看看电影、吃吃饭就行,少花点钱。”
汤泽同意了。
他瞧见宋明珠在厨房洗碗,终于明白了宋良的担忧。
宋明珠的确勤快得过分了。
他去他舅舅家,把车子开了回来,停在门口。
他假装回来拿钱包,然后又假装不经意,问宋明珠:“市区哪里可以看电影?”
“你要去看电影?”
“最近没什么灵感了,想去放松放松,但是我对市区一点也不熟。你今天有空没?能不能陪我去?”汤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