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侠生病的五天之内,他竟然可一直不离其弟身边半步半分,不怕身心疲惫,只是忠诚的、矢志不移地守在其身畔照顾他,他甚至从没好好歇过半分,睡过半刻!
是什么令热血汉子不倦不倒不睡不屈不挠?也许,亦只因为他痛惜其弟的一点苦心……
英侠一生背父的他生母亲娘的期望,可是他却是神憎鬼厌、人人疏远的孤星,他短短的十六年生命,从没真正得过半丝安逸,如今更为英侠废了武功,故此,英侠更是义无反顾,他誓要在自己有生之年,令英侠一安逸的生活!
只是,他的努力,他的义无反顾,在其父冉龙眼中,在小暇之姊秋红的眼中,甚至在所有的婢仆的眼中,都是——犯贱!
婢仆们更在背地里耻笑英侠:“嘻嘻!怎么君英名放着大好的少爷不做?居然会悉心为那孤星干这干那?嘿!为那孤星那样贱的人干活,就连我们也老大不愿意呢!英侠少爷可真是犯贱啊!他前世到底欠了那孤星什么,今世竟会对他如斯的好?”
谁都不明白,何以君英名会与英侠如斯的好?他们不明白,也许只因他们根本从未过君英名与英侠之间的那种情……
君英名欠英侠的,多得他一生也没法还清。
而英侠欠君英名的,也是今生今世也无从算清!
尽管婢仆们并不敢在君英名跟前说那些英侠犯贱的话,可是,英侠却早已把众人不堪入耳的说话听在耳里,他实在为君英名感到难受。
他明白,若要那些婢仆别再说闲言闲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便是自己离开君府!
只要他离开君府,所有关于英侠的闲言闲语,都会随他而止!
是的!横竖他已沦为一个废人,若他再留在君府,只会令君英名一生都会照顾他而劳心劳力,成为他一生致命的负担!他不想君英名为了他这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误了一生,他已不想再负累他!
心意已决,英侠亦不再迟疑,就在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他终于在所有人都高床暖枕的时候,静静执着一点细软行装,乘夜溜出君府。
一直的走呀走!饶是英侠如何衰竭,还是一直坚持走下去!因为,他自觉已负累君英名太多……
可是走不多远,就在他走至君府以东半里之外时,他便看见一个人背负双手,站在那边一棵树下,定定的看着他!
是——君英名!
只见英侠仍是以其向来漫不经意的笑容一笑,接着一字一字的道:“君英名。”
“你想逃?”
“你,终于也想甩掉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英侠乍见君英名,当下心知不妙,他没料到英侠比其所想的还要聪明,早已猜知他一定会走,且还在这里截住他,他不由解释:“我……并不是想甩掉你!事实上,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无从以报!”
君英名又是苦笑,道:“我对你好,那是应该的;我像希望你报答的人么?”
“但……”英侠道:“我已负累你太多太多,你可知道,整座君府的婢仆,甚至整个冉龙镇的人,都在笑你……犯贱,犯不着为我这个废人废寝忘食,我想,若我真的离开君府,离开冉龙镇,或许,对你来说会好……一点;这……已是唯一解决事情的方法!”
君英名道:“这并不是唯一解决的方法,你若要令我不再受这里的人齿冷,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方法就是……”君英名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语气异常平静得答:“我与你一起……”
“走!”
君英名此言一出,英侠当场大吃一惊,怔怔问:“这……怎么可以?”
“大哥!君府富甲一方,你留在爹身畔,将来一定前途无可限量,你……何苦为了我而……牺牲了自己的前途?我……只会成为一个令你一生透不过气的沉重包袱,我会……”
“误你一生!”
君英名乍闻此语,却依旧面不改容,饶有深意地答:“你早已误我一生!”
是的!自从英侠不顾一切代君英名被废武功那刻开始,便注定君英名一定要一生照顾他的命运。他早已误他一生!
“只是——”君英名又道:“你误我一生有何要紧?但若你真的独自离开君府,不知所终,却更会令我一生再难心安理得!二弟,若你要大哥安心,便该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但……,大哥你还没向爹辞行?”英侠还想推辞,只是君英名不待他把话说毕,径自道:“别操心!我早已留字给他!他明早醒来后便会知道我们已走,你看!我连天侠双剑也一并带来了!”
君英名说着,把自己背负的双手伸前,果然!他真的已随身带了天侠双剑!显见他早已决定离开君府,为了英侠,他连想也没想,便已下了决定。
只是,英侠犹想说服他:“但……大哥,难道,你真的忍心抛下爹?”
君英名若有遗憾的道:“是的!我实在也有点舍不下爹!只是,我更不忍心舍下你!他有人对他前呼后拥,可是你,你却只得我一个……大哥!”
不错!英侠如今已一无所有,没有爹娘!没有武功!他只余下自己孤单一个,极其量,也仅是还有君英名这个大哥……
“更何况——”君英名又道:“自从我知道那个重大的秘密之后,君府,如今已不是当初我所依恋的地方,早一日离开那里,也是好的……”
“英侠,你若真的仍视我作大哥的话,这回并听我一次,就让大哥与你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忘记这个地方,在另一个远方重过新生吧!”
重过新生?
对!也只有离开这个充满无数不愉快记忆的冉龙镇,他兄弟俩才可以重过新生,英侠见君英名志坚若此,亦知无法再动摇他半点半分,否则,英名便不配当他的大哥了!
他终于点头。
君英名见他终于肯首,不由喜上眉梢,雀跃的道:“很好!这才像是我君英名的好兄弟!那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吧!”
说着正欲与英侠举步离开,谁知甫一转身,便见一条纤纤的身影站在另一棵老树下!幽幽的看着他俩!
“小……瑜?”英名与英侠齐声低呼,他俩造心也没想过,弱质纤纤的她,居然也会尾随他俩而来。
小暇仍是幽幽的看着他兄弟俩,浅浅一笑:“想不到吧?”
“相信你们也想不到,我也会想到你们会走吧?”
英名叹道:“是的!我真的没料到你会知道,也没料到,连你也来了。”
“既然连我也来了,那……”小暇一面说一面朝英名、英侠步近,遽然身不由己的,猛地投进英侠的怀里,哀求道:“请你们也不要甩下我!”
“请你们也带我一起走吧!”
小暇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英名英侠诧异不已;英侠更纳罕问:“小暇,你又……为何要走?”
小暇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如诚直答:“因为,若然君府内没有……你们,我留下去;也再没意思!”
“我,会不该如何处置自己!”
万料不到,连小暇如此荏弱的一个弱女,也有这样的勇气与他兄弟俩一起往外闯!
可见她对他兄弟俩之情深!
英名回望英侠一眼,兄弟俩都知道,根本再没有理由拒绝小暇一颗不舍他俩的心!
蓦地,英名又响起他那惯常的豪爽笑声,道:“好的很!既然小暇表妹不怕捱穷挨苦,不怕每餐也为我兄弟俩烧菜弄饭,而沦为厨里蓬头垢脸的阿姆的话,我们真是求之不得!”
英名说话总是如此,也习惯了,更何况得英侠答应,她更是喜难自禁,轻笑:“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给你们弄最好吃的。”
“如果你们不介意偶尔会中毒的话……”
此语一出,英侠更是笑得无比开心;英侠亦是深深一笑。
他看了看英侠,又看了看小暇,看着二人两张为他义无反顾的脸,他遽然发觉,自己原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只不知,至这片刻的相聚,这片刻的欢笑,这片刻的真情,这片刻的幸福……
可以在他将要剑道无常的一生中维持多久?
一头早已心死、折翼难飞的火里凤凰。
一头本可振翅高飞、却又誓要死守在折翼凤凰身畔不欲高飞的鹰。
还有一只飘零乳燕。
凤凰鹰燕,一旦毅然离巢,面对天地之大,又将要往何方歇息?
何处栖身?
三个月后,一年将尽。
岁暮。
在一条不知名得小村。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屋……
小屋内外满是剑。
木造的天侠剑!
英名看着小屋内外的木造天侠剑,不由温然的笑了一笑。
他如今所置身的小屋,是一个两丈丁方不到的小石居,残破且又陈旧,屋内仅得两个小得无可再小的寝室,以及一个比寝室还要小的所谓厅子,且当中还布满杂物,以及这些大大小小的木造天侠剑,情况相当恶劣。
这个小屋,比诸以前英侠所居君府之美轮美奂,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简直便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然而,英名却毫无厌色,脸上且流露相当满足的神采,因为这间小屋,是他与英侠、小暇的家。
他亦希望,这会是他们三人永远的家!
还记得三月前的那夜,他与英侠、小暇离开君府之后,便一直往前走;三人也不知该往何处何方,只知必须要远离冉龙镇,愈远愈好。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个小村,这个小村真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村,只因小村实在太小了,小得一众村民也省得为其起名字。
然而,这正合英名及英侠的心意;英名遂以仅余的随身碎银,在村内租了这间小屋,以及买了一些简及必需的家当,三人终于定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