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大生犹想说些什么,惟见他竟已睡着,心想他既然没睡了三十四年,也不忍打扰他,然而,他斗地发现了一件事……
无论一个睡得多酣多沉,胸膛至少也该有些微起伏,但,何以李涣的身躯居然木止不动?仿佛连一点气息也没有?
大生不禁伸手一探他的鼻息,赫然惊觉,李涣已没有了气息!身躯更呈一片僵硬!
啊!他死了!
大生心头一栗,方才明白,一个因忧虑而没睡三十四年的人,他一直在提防戒备,他一直毫无喘息机会,他的心力,早应在三十四年内便已消磨殆尽了,他能够支撑至今天,也许全因为他会应承双亲的诺言,他要像其先祖李幻般守信守义,他不想叫先祖李幻失望,他不想叫自己失望,而且,更为了天下的无辜苍生……
然而今天,他答应双亲的事办到了,忧虑亦已平息,他再无任何压力,心念一懈,于是便沉沉的睡梦中去了……
想到这老人为了等待自己,而在此寂寞无边的冰川中守了漫长岁月,大生心头陡地涌起一股疚之意,他不由得向李涣的遗体深深一揖,轻叹:
“前辈,晚辈生不逢时,害你苦费了数十寒暑,但请你安心,大生一定会履行法海所布的局,誓要把皇消灭……”
“我,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怀着坚定的意志,大生一问而起,再向李涣的遗体一揖,便毅然转身,踏上他那条不归的路。
只不知,他那条不归路的尽头——
是杀皇?
抑是被杀?
已经过了大半天,四周一片烟香迷漫。
原来在听海涯口那幅壁画之前,那些镇民仍在壁画前徘徊不去,有些更回家取来香烟供奉,大事祭皇一番,因此沟口之处所弥漫的烟幕愈来愈浓,浓得化不开。
但见跪在壁画前的一众镇民,尽皆双掌合会什,虔诚参拜,争相问皇许愿,其实各人所许的愿还不是大同小异?都是那些姻缘械财之类,又有谁个真会关心九州安危?为苍生祈福?
倏地,众镇民突听“嗤”的一声刺耳尖响,赫见在壁画后的无垠冰川中黑影一闪,一条魁梧人晾前方的漫天风雪中凌空飞出,闪电在众镇民头上两丈的半空掠过,有人眼利,一眼便瞧出那条人影,正是他们认定是“皇”的——
大生!
“啊!是……皇?”有些镇民己在高呼。
“真的是皇啊!皇……又回来了?”
“皇啊,请别再离弃我们!求你赐福给我们吧!”
镇民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在地面从后拔足穷追那条半空中的人影,但那条人影实在比他们快上许多,瞬间已抛离众人,不知所终。
其中一名镇民见又复失去皇的踪影,不禁不点鼓躁:
“哎,怎么皇一见我们便跑?老是这样,真不知他是真皇还是假鬼?”
另一个镇民即时沉脸驳斥:
“胡说!你没长眼睛的吗?皇适才犹在半空中飞驰呢!你可以吗?你这样不虔诚,难怪皇不理会我们了,都是你之过!”
那个镇民连忙嘘若寒蝉,其他镇民纷纷和应道:“是啊!我们怎能对皇这样没有信心及不敬?我们应该深信他就是皇,只有他才会眷顾我们!”
此言一出,人群中蓦地传出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道:“是的!他确是皇……”
“杀神!”
语声方歇,镇民门还没找出究竟他们当中是谁说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遽地,一条男子身影己如闪电从人群中拔上半空,向着适才皇所飞驰的方向追去!
那条人影,甚至比镇民所见的皇还要快!
甚至比声音更快!
众镇民惊见竟有第二条黑影能在半空飞驰,不现由得齐齐呆在当场,张口结舌:
“啊,适才……那条紧追……另一个皇?”
“啊,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竟然遇见了……两个皇,看来……老天爷迟早也会降福在我们身上啊……”
在一片迷信的气氛中,镇民复再朝适才两条黑影所掠的方向跪下,有些人,居然五体投地……
然而,就在众人虔诚跪拜之际,半空中霍地又传来“嗤嗤嗤”的三声!
所有镇民不禁抬首望天,赫见三条身影又如三股旋风般划过长空,径向壁画后的听海涯西面冰川逸去!当中且有两条身影依稀是女的。
听海涯之西,正是十殿罗的根据地第十殿,这三条快绝身影到底是谁?他们又为何要进第十殿?
镇民们乍见这三条身影掠过,悉数都是一呆,而且这次还是真正的呆住!
“太……神奇……了,我们……居然……在一天之内……”
“遇上……五个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吉兆……还是……凶兆?”
“皇啊!你们……究竟……想向……我门……”
“启……示……甚……么?”
不错!适才镇民所瞥见的第一条飞驰于半空的身影,确是刚刚离开第十殿的大生!
大生因怕遭镇民发现而被纠缠,故惟有展动身形在半空飞掠而过,企图尽快摆脱他们!
而如今大生所飞驰的方向,正是听海涯之南,亦即李涣给他的那张地图所示的搜皇宫所在,与听海涯之西的第十殿完全是两条路。
想不到,尊母居然会给他一张错误的地图,大生心中这个疑团始终无法解开,尊母为何要这样做?
然而他这个凝团没有存在多久,很快,已有一个人赶着来为他释疑了。
一个比声音更快的人!
“飓”的一声!一条人影猝地在大生身后一掠,一个翻身便己超越大生,落在大生跟前一丈之外。
好快好俊的轻功!能够具备这种轻功的人,除了古云,还有他——
法渊!
“是你?”大生眼见来者竟是法渊,微感意外,即时顿足,浑身崩紧戒备,法渊却反而气定皇闲一笑,道:“皇果然料事如神,想不到十殿阎罗的后人并没因你擅闯第十殿而杀你,居然让你活着出来……”
大生凝皇盯着法渊,问:“皇早已预知我必会往第十殿?早已预知我一定可活着出来?”
“嗯。”法渊答:“只因他早已算准了尊母的最后一着,故今日才会特准我踏足第十殿口那幅壁画的禁地边缘俟你出来,再把你带回搜皇宫去。”
“尊母的最后一着?”大生双眉陡地轻皱。
“是的。”法渊道:“尊母的心思非常厉害,她早猜到,皇既然要你少前来搜皇宫,你对皇必定异常重要,所以她故意给你错误的地图,引你误闯第十殿,满以为皇为免你受到十殿阎罗后人的伤害,而必会亲赴第十殿救你,届时候她便可以合你与帝女姬。古云与神石之力,乘皇与十殿阎罗后人比拼至伤疲时向其下手,未必全无胜望……”
大生至此方才了然于胸,不由道:“可惜,尊母从没见过十殿阎罗,也不知道他是谁;她千算万算,满以为皇一直对第十殿顾忌三分,定是因为十殿阎罗是一个武功可与皇争锋的人,遂以我作为二人发生冲突的导因,好使二人两败俱伤,而我们四人便渔人得利……”
法渊道:“可是尊母做梦也没想到,第十殿令皇顾忌的并非十殿阎罗,而是那万石火药,以及那批奇门火药武器。”
“哦?你也知道?”大生问。
法渊浅笑:
“在我前来这里见你之前,皇已约我阐明第十殿的可怕之处。尊母这次的计划,是彻底的失败了。”
是的,虽然尊母这着已行不通,不过大生私下仍不得不佩服尊母的足智多谋,纵然尊母故意引他往第十殿,但她并没有怨怪尊母,因他深信,尊母一定不会真的撇下他,让他单独面对十殿阎罗与皇。
大生相信,也许,尊母此刻已带着轻缘与古云抵达第十殿……
然而,大生此行早已抱死,却并不想他们三人陪他同死,故为免夜长梦多,大生必须尽快实行法海所布下的局,只要能尽快以这个杀局灭皇,纵使尊母等人后至,也不用再受到皇的伤害。
一念至此,大生遂问:“东叔,你突然拦我去路,不会是与我聊天叙旧如此简单吧?”
东叔似并不想口答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轻笑道:“大生,想不到你犹记得老夫曾轻唤作‘东叔’,你倒真是一个念旧的人,老夫一生最欣赏的,便是重情念旧的人。”
大生凝目的端皇着眼前的东叔,说出他心中的话:
“在我心中,由始至今,你仍是那个我异常尊重、爱为孩子说故事的东叔……”
“我始终不相信,你是尊母口中那个为图大事、而具有必杀慈悲的法渊。”
骤闻此语,法渊的脸冒涌一阵面腆,看来有点汗颜,尚幸他仍能把持,迅速回复冷静,唏嘘道:“大生,只惜无论如何,我真正的身份仍是法渊,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的职责,正如今次,我便是前来领你往搜皇宫。”
大生听后一脸木然,似为东叔的固执而若有所思,良久,方才故作漠然的道:“很好,既然我也正要前赴搜皇宫,得你引路,也省回不少工夫。”
大生说着一面举步前行,一面道:“法渊大师,烦你领路。”语气仍是冷漠的,没有半丝感情。
东叔骤听“法渊”二字,不由面色一变,问:“大生,你终于也不再念旧,你终于也唤你我作‘法渊’了?”
大生木无表情地答:“我很想念旧,可是我忽然发觉……”说着余瞥法渊一眼:
“原来,我已无旧可念……”
“我所认识的东叔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