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你到底派弟子所办何事!”
“是关于‘他’的事!”
“他?师父,你是说,你曾以透心镜预见,那个将会一生——剑道无常的人?”
“正是。此事本应由为师去办,可惜我年事已高,区指一算,为师圆寂之期已经不远,极可能就在一月之后……”
“师父,既然……你圆寂在即,弟子更不能去了,我怎能……弃你于不顾?”
佛陀淡然一笑,答:“我徒,有云‘师亦空兮父亦空,黄泉路上不相逢’!你一颗不舍为师之心,为师固然明白,但,我有我圆寂,你有你悟道,此为两件不同的事!若因为师之死拖累了你,为师又如何能安心圆寂早登极乐?”
“师父,但弟子甚不明白,你说那个‘他’注定悲痛一生,既已注定,亦即是人力难变,还派弟子前去干啥?”
佛陀又是淡淡一笑:“不明白实在是件好事!正因为不明白,人才会继续思想,人只要愿意思想,总有一日,会想通想透,想个明明白白,届时便能够悟!”
真不愧是佛陀!寥寥数语,已包含了人生无穷哲理。
可是十七岁的白衣和尚仍在固念顾念其师,仍在犹豫,佛陀只得叹道:“应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应该喝水时喝水,应该去寻求答案的时候,便应该去!”
“人不应该在吃饭时上茅厕,人应该在适当时候干适当的事,这才是人生!”
“我徒,在你失去十五年前尘记忆之后,你不是曾深深不忿的问为师,缘何上天为世间注定了那么多事?为何生死有命?富贵由天?为何因果有序?轮回难逃?”
那白衣和尚幽幽的道:“是的,弟子实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生死有命,人的命运已由天定,人根本无法改变早为其注定的命运,那即使活着,岂非沦为上天一颗棋子?既然身不由己,命不由己,那末,人为何仍要活着?这根本毫无意义……”
佛陀见他复再陷于一片迷惘之中,不禁怜惜的道:“这就是你必须参悟的事情了!我徒,就让为师告诉你!你此去,一定会在‘他’身上悟出,究竟命运是怎样的一回事?究竟命运既然早已牢不可变,人为何还是要活下去?”
“但,师父……”
“别再婆妈了!”佛陀猝地僧袍一扬,竟已把白衣和尚卷出大殿之外,继而再使劲一带,那两道两丈高的大殿钢门顿被他的无形气劲带上,顷刻师徒相隔!
佛陀好神异的功力!他肯定是江湖前五名的高手!
“我徒,尽管你已记不起自己十五岁前事,惟你得自为师真传的‘阴阳逆乱诀’功力却仍在,你是全灵修寺最适合办此事的人,你若不去,实太可惜……”
“但……”白衣和尚的答案仍是——“但”。
大殿内的佛陀固然欣赏徒儿一点不舍自己的心,只是他更为徒儿着想,他坦然道:“我徒,若你不去,为师是绝不会出来的了。你这样只会令为师饿死殿中,死得更快,你何苦偏要躲在灵修寺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躲在这里,你念一世经也不能悟!”
“我徒,去吧!就去人间寻找生命的真谛!就去看看‘他’的命运!你一定会在他的命运当中,悟出你一直不明白的命运真理!”
那白衣和尚还想说些什么,讵料大殿之内,已传出了佛陀在朗声念经之音!
“天亦空兮地亦空,人生命运在其中;权亦空兮势亦空,成败兴衰逝如风;财亦空兮富亦空,死后谁能握手中;师亦空兮父亦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朗朗的念经声,宛如一个师父不舍徒儿的送行之歌,那白衣和尚乍听之下,当下亦明白其师为他设想的苦心,自知再没理由推拒,无奈缓缓转身。
他终于去了。
风轻轻拂过白衣和尚的衣襟,拂起了他披在外的白色袈裟,露出了他内里的绵衣,只见绵衣领上,淡淡绣了两个字,两个关乎他法号的名字——
可。
求。
多若心经有云:“……能除一切苦,真实可求。”
可求可求……
只不知这白衣和尚此去,能否除去“他”的一切苦?
他自身又能否——悟?
这已经是英名、英侠及小暇往拜祭君夫人一月之前的事。
她怀疑自己喜欢了一个男孩。
若不是喜欢了一个人,又为何会无时无刻关心他的感受?
小暇心想。
离开了那个摸骨圣手摆档谋生的市集后,小暇与英侠一直遥遥跟在英侠身后。
英名看来对自己适才强逼英侠被圣手摸骨之事感到歉疚,故一路上也没对英侠再说什么,小暇就更不敢胡言乱语了。
她只是为英侠的自尊公然受辱感到难过,真奇怪!又不是她自己被圣手的预言所辱,她何以会感到难过?难道她对英侠……?
而英侠,此际更是出奇的缄默,他一脸茫然的缓缓向前走,迄今都没有回头看身后的英侠及小暇一眼,他此刻的脑内心内,也许只充斥着一段摸骨圣手的话,一段正中他心底要害的话:“你不是人不是鬼不是魔不是神不是妖!”
“你只是一头用剑一生的怪物!”
“你尽管将来能成为盖世英侠、一代天骄又如何?”
“武林将因你而生灵涂炭!江湖更因你长久萧条!”
“你这只害人怪物为何不早死早着?为何不自行了断?免得遗祸人间?”
“害尽你身边所有至亲亲人?”
“你……”
“你……”
“你……”
就是这番说话,狠狠的挑起了英侠认为自己害死君夫人的隐痛;他脑内一片迷惘空白,根本便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及将要往哪儿去。
他仅是木然的、本能地朝着冉龙镇的方向走,英侠与小暇固然尾随不舍,惟跟了一段路途之后,走在他俩前方的英侠却猝地不再向前行,他突然止步!
英名与小暇放眼一望,只见英侠停了下来,并非因为他豁然想通了,而是因为……
他已无路可走!
原来,眼前有一座山,阻挡了英侠的去路!
山路崎岖,去路被山所阻是惯常的事,惟小暇与英侠一瞥此山,不由大奇,纵是正陷于迷惘的英侠,亦陡地眉头一皱。
缘于,三人眼前这座山,是一座不应该坐落于这里的山!
这条回冉龙镇的小路,本来根本便没有——山!
“啊?”小暇反应最大,一时忘形低呼:“这里……本来是没有山的,为何在路中间却……突然多了一座山?”
不错!若要由吾妻崖回冉龙镇,必需经过一个两面峭壁的峡谷,正是小暇、英侠及英侠此刻身处之地,这峡谷中间跟本便没有山!可是如今,不知何时,不知如何,峡谷之前却遽然出现了一座山!
瞧眼前的山亦非一个高山,其实只有七、八丈那么高,极其量也仅可说是一个山丘,但亦足可堵塞英侠等人回冉龙镇的路。
以英名及英侠的身手,以轻功越此山丘而过,也非太难的事,只是小暇不谙武艺,若要挟着她飞越这个阻路山丘,恐怕会有少许危险;最安全的方法,相信便是三人绕道而行。
然而,本来无山阻路的峡谷,何以会蓦地多添了一座山?断不会是从天跌下来的吧?一直惘然的英侠此时亦不再迷惘,只是定定的看着这个八丈高的山丘,似有所觉,猝然沉沉的道:“这,并不是一个——真的山!”
“什……么?”小暇见死气沉沉的英侠猝地说话,芳心窃喜,忙不迭作出回应:“英名……表哥,山就是山,怎会有真山与假山之别?”
她虽然问得有点愚蠢,但她忙着为英侠的说话作出反应,其诚可嘉。
英侠未及答话,一旁的英名遽地插嘴道:“小暇表妹,你的眼睛看来长得不错,目力却是差劲得很!你再瞧清楚一点,这个山并非一个完整的山,它是由无数被切割的巨大山石堆砌而成的!”
小暇如言朝这山丘仔细望去;果然!细看之下,方发觉这个山丘是由无数巨大山石堆成,所有巨石的边缘相当平直,明显是遭利器劈成如此。
英侠此时忽地翘首看着这峡谷的峭壁之顶,英名见他如此,不期然道:“贱人,你也发现了?”
他纵然对自己强逼英侠摸骨之事感到歉疚,却仍是“矢志不渝”地要羞辱英侠,仍是声声“贱人”!
英侠当然并没回应,他默默的盯着峭壁之顶出神,神色凝重。
小暇好奇问:“英名表哥,英侠表哥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英名答:“如果贱人和我都没看错的话,这个突然出现的山丘,应是由一个用刀剑的高手,在峭壁之上闪电劈碎无数山石,让山石塌下来而形成这山丘,一切,都是人为的!”
小暇闻言咋舌:“但,这里每块山石少说也有半丈之大,若……真的有一个高手能劈碎如此多的山石成山,那……这个高手的武功,岂非……在你俩之上?”
英名自信一笑:“那也未必!以我目前修习君家掌法的功力,还有这五年对剑的研习,要同样劈成这样的山亦并非绝不可能;那个劈成此山的高手未必可以胜我!不过……”
他说着斜斜一瞄正沉思着的英侠,续道:“那些在这五年来不思进取、故步自封、不再令自己功力进步的废物,当然便不可能相提并论,劈成这个山了!”
英名的含意也再明白不过,英侠听后却依旧无动于衷,或许这五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英名无时无刻的肆意奚落。
小暇不忍见英名又再奚落英侠,连忙岔开话题:“但,英名表哥,为何这个高手千不劈万不劈,偏要在峡谷的入口堆了这个山?”
英名道:“或许,这个劈成此山的人,是想阻止某些人通过峡谷回到冉龙镇,甚至或许,这个人要阻的目标,是——我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