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激情!没有耸动!没有哭啼!英名只木无表情的悠悠吐出一句话,对冉龙道:“爹。”
“娘亲——”
“已经去了。”
去了?去了?去了?
这个不该如斯薄命的女人,真的没有那样的福份,可以等至英侠惊世的一天?她终于去了?
“舅娘……”在旁迄今不敢作声的小暇,乍闻这个慈和的舅娘终于亡故,终亦再忍受不住,“呜”的一声饮泣起来;秋红亦是鼻子一酸,泪下如雨;反而站得最接近他娘亲的英侠,却仍无半点泪痕……
只是,无论他如何强装坚强,强装不轻弹眼泪的男儿汉,他平素冷静的右手,已紧紧抚着君夫人死去的脸,像是千般不舍;他的右手,也在颤抖……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于心!
霎时之间,君夫人死前的这一句托付反反覆覆的涌上英名心头,顷刻填满了他整个心坎,俨如要填满他的一生;他的今生,可会如其母所愿——无?愧?于?心?
而此刻的英侠……
没有人有空、有意、有心去留意他此刻的表情,但若有人愿往他脸上一看的话,一定会发觉……
“哇——”瞿地,如轰天暴雷!如破空电殛!魁梧的一代名将冉龙,霍地抢前,一把抱起亡妻,仰天狂嚎狂哭:“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我冉龙一生纵横沙场辟场,杀人坑人无数!你若要斩要劈要杀,你就五雷轰顶把我劈死也罢!你为何偏偏要弄死我夫人?你为何偏偏要弄死我爱妻?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好女人呀!像她这种女人应该修仙成佛!天!你为何偏偏要他死?天——”
“你答我!你答我呀!”
所有宾客尽皆瞠目结舌,谁都没料到君夫人之死,最难以自控、最激动的反而是以镇定驰名沙场的冉龙!
但,谁又会知道,无论冉龙平素如何对人刻薄毖恩,不受上中下人欢迎,惟当他自沙场官场回到家里,总还有一个女人,即使自己是否睡着,仍强睁惺忪睡眼欢迎他,为他捶背,更为他说尽多少安慰说话?即使他所干的有千般不是,她还是会站在他的身边,温柔的支持他,甚至最后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爱郎补偿过错……
谁会明白他这无法言喻的夫妻之情?又有谁会明白他如今彻骨的丧妻之痛?
他纵奸,纵险,也只不过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眼有泪的——人!
无法忍受的悲痛,驱使冉龙发狂地朝天暴叫,倏乎间,整座君府都给他狂使真气暴叫而轰得摇摇欲坠似的,所有宾客亦都无法忍受这股逼力,纷纷掩耳!
英名却一把搭着冉龙手臂,镇定劝道:“爹!冷静点!”
“娘,真的已经死了,你再叫,她也不能回来了……”
真讽刺!本应最悲伤的一个小孩居然反过来劝一个七尺昂藏的汉子?冉龙已叫至力竭声嘶,乍闻儿子此语,陡地停了下来,一抹眼泪,呆然的道:“是……的!你……娘已经……永不会回来了!她,已经永不会……回来了,但,是谁令她如此?是谁令她如此?”
一语至此,悲怆中的冉龙霍地朝木然站着的英侠狠狠横眼一瞪,咬牙切齿的道:“是——你!”
“是你这天杀的畜生克死她的!是你这孤星克死她!是你!是你!是你!”
“她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害死她?你很开心么?你如今很快乐吧?你……”
“你快给我滚!你快给我滚呀——”
暴喝声中,冉龙忽地提腿,“蓬蓬蓬”的三声!已狠狠连环踢出三腿,闪电朝英侠狂扫而去!
以英侠适才一击断尽八剑的身手,应还有余裕可避开冉龙这三腿,唯他却丝毫没有避的意思,他竟然……
“嘭嘭嘭”的三声混杂了骨裂声!英侠赫然挺着腰以胸腹硬接了冉龙三腿,如泉的血,当场自他中剑的伤口、他的嘴鼻狂喷而出,他这三腿挨得不轻!
可是他依然没有倒下去,仍是顽强地屹立着;冉龙见状更怒,拉尽嗓门咆哮:“畜生!你为荷么还不滚?你为什么还不滚?我要你滚!我要你滚呀!”
咆哮声中,冉龙复又豁尽全力,连环踢出十腿,每一腿都不留余地,毫不容情,可是英侠还是不闪不避不滚不退,“嘭嘭嘭嘭”的连接他十腿!这一次,冉龙所踢的部位尽属要害,登时骨爆声迭响连连!
他的眼角给他踢碎!嘴角爆裂!肩骨、臂骨、腿骨尽皆遭殃,无一幸免!满脸的血,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如果他曾下泪,此际也早已给血掩盖了!
他为何要硬接冉龙雷霆十三腿?也许全因为,他,他很明白他这个义父此刻的痛苦,他此刻也有相同的痛苦!
但,他的内力尽管不弱,此际犹不及冉龙。纵然冉龙只是用掌高手,腿劲也自不轻,当他踢出第十二腿的时候,他还能支持下去,只是——第十三腿!他终于支持不住了!因为这一腿,也是冉龙汇聚所有丧妻之痛的全力一腿!
“畜生!我一定要你——滚!”
“碰”的一声!英侠细小的身躯赫然给重重踢飞,撞到精钢大门边的围墙上,登时把墙也撞个崩塌,可见英侠受创非轻!
然而,他虽已倒下,却仍然缓缓的、蹒跚的、顽强的再次站起来,意志力非常骇人!场中所有宾客尽皆为此子哗然!
可是,尽管宾客们已在哗然,更令人哗然的一件事亦随即发生,瞿地,所有人突闻“耶”的一声男人惨叫,接着,更听见数十声“噗”然之声,一众人等定神一望,赫见……
那个刺客们的首领——“小阎王”,竟然与一众刺客跪在“英侠”身后,小阎王手中更执着——黑鬼血淋淋的人头!
啊!
一切都变生肘腋!
前来行刺的刺客,突然反刺自己人!
前来要打倒冉龙的人,此刻居然成为跪在“英侠”身后的人!
这个小阎王,与其所统领的刺客,本一直也在为君夫人中了黑鬼之剑而停止攻击,讵料再度攻击之时,这个魁梧壮硕的小阎王,却赫然一剑斩杀自己人,黑鬼在其手上的首级,犹在流露至死不信其主会杀他的表情!
不但黑鬼难以置信,就连全场宾客亦无法相信,惟小阎王已执着黑鬼头颅跪在英侠身后,实叫人不得不信!
但听小阎王对已给冉龙踢至内外伤痕累累,却依然不倒的英侠道:“好!好一条不倒的汉子!这位唤作‘英侠、英侠’的小兄弟,你目下虽然年纪尚轻,但他日长大之后,我小阎王深信,你必定会是一个——人间英侠好汉!”
言罢,小阎王一双精光暴射的龙目,竟尔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冉龙原欲在盛怒下赶走英侠,不虞小阎王等人反出言对此子称许,益发怒火难当,七窍生烟道:“妈的!你这帮无赖之徒杀我爱妻,如今居然还来帮这贱种?更跪倒人前,真是恬不知耻!”
小阎王闻言驳斥:“呸!君走犬!你以为自己是谁?敢对本阎王如此无礼?我警告你!你我之仇犹未完结,总有一日,我一定会再取你人头祭父!今日我杀黑鬼,只因为他违背誓言!”
说着,小阎王斗地把自己首的黑巾扯了下来,露出他那张坚毅不屈的国字脸,他看来虽只有二十六、七岁年纪,却原来已是一个长相极为威严的汉子,饶有大将之风,但见他以自己这张脸向着英侠道:“英侠兄弟!我小阎王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夜我们一班兄弟前来行刺冉龙这狗贼之前,早已滴血为盟,誓言冤有头债有主,如非必要,也只会杀冉龙,而尽量不伤其他人,更绝不会杀女人孩子,但黑鬼这叛徒好大喜功,屡喝不止,最后居然杀了你的义母君夫人……”
小阎王说至这里,豪气的声音遽地转为低沉:“你义母君夫人,我们一众兄弟适才有目共睹,仅为保存你的玉佩,不惜扑向利剑,是一个值得人敬重的好女人!而你,为了救她,竟亦奋不顾身以命为她挡剑,亦是情深义重;我们对于黑鬼刺杀君夫人之事深表遗憾,一命填一命,一人做事一人当,杀黑鬼此叛徒祭你义母,我们实在所不辞!”
原来,小阎王斩杀黑鬼,仅为填命,以血还血,好一条恩怨分明的硬汉!但,以他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人,又为何会甘心跪于一个孩子之前?
“英侠兄弟!黑鬼虽死,但你义母君夫人之死,实间接因我们今夜前来行刺而起,今夜你俩骨肉分离,且还连累你给这君走犬迁怒愤,内外重伤,我小阎王亦难辞其咎!英侠兄弟,请受我小阎王与一众兄弟——一拜!”
话未说完,小阎王赫然已与数十兄弟,齐齐向英侠“碰碰碰”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霎时“碰”声大作,叩头之声不绝于耳!
事出突然!就连英侠、小暇姐妹,甚至冉龙亦不虞小阎王如斯快人快语,处事豪情利落,当下齐感愕然;只有英侠……
他,还是像一尊未有成形的英侠石像一般,屹立原地,毫无反应……
或许,此刻的他亦无力作出反应;中了冉龙十三劲腿,伤势确实不能小觑,他如今还能屹立,可能全因他对君夫人的一颗不舍之心。
他知道,只要自己此刻倒下去或是昏过去,冉龙必会把他弃在远方,他甚至无缘在君夫人治丧之期凭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