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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四两搏千斤(上)

1908远东狂人 丹丘 6208 2021-03-28 12:21

  第463章四两搏千斤

  风从北方吹来,寒意浓,街上的落叶也多了,眼看就是深秋了。

  唐绍仪将那顶黑色的大礼帽戴回了头上,领着几名助手走出英国驻华公使馆,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先生的目送下登上那辆民国外务部的四轮马车。

  车门关上之后,唐绍仪望着车窗外头,举起左手挥了挥,那站公使馆台阶上的朱尔典也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然后,这辆外务部的公务马车就缓缓启动了,辚辚的碾过柏油马路,向东交民巷的西头驶去,速度不快也不慢,这也正是外交礼仪的讲究。

  唐绍仪放下窗帘,将身子向后靠了靠,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向坐对面的一名助手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助手身边放着的那只公文包。

  “把那份外交备忘录再给我看看。”

  助手急忙将公文包里的那份外交备忘录拿了出来,双手呈了过去,唐绍仪接过备忘录,另一名助手递过去一架玳瑁框的眼镜,然后又将那车窗的窗帘挑了起来,以保证车厢里拥有充足的光线。

  车厢里没人说话,唐绍仪认真的阅读着那份外交备忘录,几名助手则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头,看着那些光秃秃的行道树,各自转着心思。

  不多时,马车到了东交民巷出口处,守卫那里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看也没看,就让马车离开了使馆区,出了使馆区后,马车就开始加速,很快拐上了东长安街,随行护卫的内务部骑兵也走了马车前头。

  从东长安街到外务部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等马车赶到外务部的时候,唐绍仪也利用这段时间将那份外交备忘录仔细看了一遍。

  “英国政府提的条件倒也不算苛刻,或许,欧洲的局势太微妙了吧,英国政府已不可能全力关注远东了。”

  收起眼镜,唐绍仪叹了口气,将眼镜放备忘录上,连同备忘录一起交给了一名助手,不用吩咐,那助手就将两样东西装进了公文包。

  “总长,咱们是先回外务部,还是先去拜见大总统?”

  一名助手问道,并推开车门,跳下车去。

  “还是先去拜见总统吧,总统昨天还念叨英国政府的立场呢。”

  唐绍仪下了车,向街上望了一眼,这里是政府公务区,民间车辆禁止通行,这街上是冷冷清清。

  外务总长拜见民国大总统,也不是说去就去,这得先打电话知会总统府侍从室。

  但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唐绍仪却改了主意,因为总统府侍从室告诉他,现总统先生不总统府里,就一个小时前,总统先生带着陆军部、海军部的高级参谋去了南苑陆海军联合参谋处,要想拜见总统,好直接去南苑。

  唐绍仪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等总统回来,再去总统府里拜见,那样显得正式一些,毕竟,这外交无小事,而且此事也不宜让太多人参与讨论,军人与外交官的想法总是有距离的,南苑那边基本上都是军人,和唐总长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北洋出身的军官还算客气点,如果碰到共和军出身的军官,几句话不合对方心意,那么这“国贼”、“软骨头”之类的话就要从军官们嘴里蹦出来了,唐绍仪这些日子耳根子不太清净,所以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咱们先回外务部,总统那边,等他回总统府了,咱们再去见他。”

  唐绍仪带着助手们赶回外务部,本打算召集幕僚们商议一下与英国公使的磋商细节,但是回了办公室后,他才得知有客来访,于是便先与这位客人见面。

  这位客人是熟人,就是那位伍廷芳先生,现他是民国司法部总长,不过他今日赶到外务部并不是为了司法事务,而是为了外交事务,跟着他一起赶到外务部的还有他的儿子伍朝枢,前几天伍朝枢已被总统任命为中国驻智利、秘鲁两国公使,马上就要乘船去智利赴任,伍廷芳今天带着伍朝枢赶到外务部,就是命伍朝枢来向唐绍仪辞行的,同时也想让伍朝枢听听顶头上司的建议。

  伍朝枢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当年其父伍廷芳就任清廷驻美国公使的时候,伍朝枢随父亲一同赴美留学,1905年随父亲归国,就任广东农工实业局委员,而那一年,伍朝枢不过才十八岁,如此算来,他步入政坛已有四个年头,这政治经验也不是完全的空白,不过唐绍仪看来,这位世侄还是嫩了点,伍廷芳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既然总统刻意栽培,那么,两人确实也不好一力反对,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对于伍朝枢的政界发展是有好处的。

  其实唐绍仪也没什么好叮嘱的,智利、秘鲁都是南美洲小国,国际政治舞台上基本上不会发挥什么重要作用,虽然这两个小国都号称“地区性小列强”,可是这样一个欧洲列强称雄世界的时代,这种“地区性小列强”确实很难让人重视得起来,无论是商业贸易还是军事结盟,这两个南美洲小国对于中国来讲都无足轻重,只不过因为两国有不少华工,这才与两国正式建立公使级外交关系,不过现中枢财政困难,也只能因陋就简,派驻两国的公使就只能委屈一人兼任了。

  对于这位由总统一手提拔的外交界后起之秀,唐绍仪倒是很说了些场面话,这让伍氏父子心头都是暖意融融,本来还对爱子失去到英国留学深造机会略有些惋惜的,但是现,伍廷芳已不怎么意公费留学的事情了。

  双方略微聊了聊外交方面的事务,然后话题就转入了近的国内局势。

  伍廷芳拿出一份出版的报纸,递给坐一边的唐绍仪,说道:“少川,这是刚出版的《顺天时报》,看看日本人是怎么评价前几天你跟俄国公使签订的那个‘库归铁路合作计划’吧。他们是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呢,就差给你戴一顶‘汉奸’的帽子了。”

  “汉奸?即便唐某做法有失妥当,也轮不到日本人给我戴这顶帽子吧?”

  唐绍仪苦笑,接过报纸,看了看,但是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完全没有勃然大怒的意思,这让一旁陪坐的伍朝枢有些诧异。

  “唐世叔的涵养真好,若换了是我,我肯定要拍案而起的。”伍朝枢说道。

  唐绍仪放下报纸,说道:“我这倒不是什么涵养好,而是麻木了,被人骂得麻木了。”

  “弱国无外交啊。朝枢,这句话你要记住,现咱们国家太虚弱了,做外交官的就是要做好被人骂的准备,脸皮薄的人做不了外交官,不会演戏的人也做不了外交官。你唐世叔这是替人挨骂呢,真正做出决策的是中枢,签订协议的是你唐世叔,旁人不敢明目张胆的骂中枢,那么,也只好委屈你唐世叔了。”

  伍廷芳也是苦笑,连连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唐绍仪也是摇了摇头,说道:“文爵兄,你的话说得也不全对,对于中枢的这个决策,我本人也是赞同的,现东三省局势太微妙了,‘关外八旗’虽已被各国明令取缔,但是日本人的庇护下他们仍辽南上蹿下跳,现要想将一场大变乱消弭于无形之中,仅靠德国、美国的支持是不够的,咱们还必须借助多的外力,鉴于俄国东三省北部仍有相当之力量,那么,中枢给些好处给俄国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则自从日俄战后,日本、俄国已签订协约,而且据说还附加有秘密条约,如此局面之下,这驱虎吞狼之计只怕很难奏效啊。不知总统先生是否明白这一点?”伍廷芳说道。

  “总统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过他也告诉我,他觉得俄国跟日本是貌合神离,只要俄国还占着东三省北部,那么,日本跟俄国就做不到真正的信赖,关键还是一个平衡,再说了,日俄战争的惨败差点就使俄国一蹶不振,俄国人对日本军队之战斗力是刻骨铭心,岂会不提防日本?据我所知,日本一向对西伯利亚也是垂涎三尺的,现只是因为实力不够,这才收敛了贪婪之心,这一点,想必俄国政客也是看得明白的,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日本鲸吞东三省。”

  “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委屈少川背上了‘卖国’的骂名了。前几天报界还没怎么骂你,现这日本人的《顺天时报》一开骂,我看,国人办的报纸也会跟着骂起来的。”

  见伍廷芳摇头叹息,唐绍仪却是淡淡一笑,指了指那份日本外务省中国发行的华文报纸,说道:“文爵兄,你别看日本人上蹿下跳,可是现国人里头,真正骂我是‘国贼’的确实没几个,除了少数南方报纸之外,多数报纸都持公正立场,说我是‘功过相抵’,算不上国贼。至于日本人么,他们是受了气,想找个发泄的对象而已,总统他们招惹不起,只好来招惹我了。”

  伍廷芳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这么个道理。多亏前几日中枢与日本政府达成了妥协,‘蕲州事变’得以顺利解决,日本驻华公使正式就此事向我国政府和国民道歉,咱们中国人这么些年来,什么时候看到外国公使给咱们道歉?现国人觉得外务部这件交涉办得不错,如何评价少川,这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蕲州事变’,少川是劳苦功高,连我也是佩服的。”

  唐绍仪又摇了摇头,说道:“文爵兄谬赞了。其实‘蕲州事变’交涉顺利的原因不于我,也不于外务部,而于总统府。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跟你实话实说,此次日本人是被总统抓住了小辫子,总统又把这根小辫子拿给了英国政府看,英国人不乐意了,所以才向日本政府施加外交压力,敦促其快结束交涉,结果,这日本公使才正式就‘蕲州事变’向我国政府和我国国民道歉。”

  “总统亲自主持此事?”伍廷芳有些惊讶。

  “说起来也不复杂,不过就是一个利益交换。总统保证,如果日本政府派人向我国政府就‘蕲州事变’一事正式进行道歉的话,那么他就不揭露日本政府策划‘广东事变’的真相,不然的话,总统就要将这件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国人都知道,是日本政府阻挠中枢统一国家,总统将煽动民族和国家主义情绪,然后正式与日本断绝一切外交关系,如果日本想打仗,总统也绝不会胆怯,总统将率领我国国民与日本侵略者战斗到底!”

  唐绍仪简单介绍了一下“广东事变”与此次日本驻华公使就“蕲州事变”向中国道歉之间的关系,对于赵北的这个“利益交换”,他是非常佩服,“蕲州事变”的交涉已僵持了小半年,从来就没有人奢望过日本政府会就此事向中国道歉,但是现,赵北做到了,仅此一点,就让唐绍仪心服口服。

  “什么?”

  “总统真是好手段!”

  伍廷芳与伍朝枢这才明白“蕲州事变”交涉问题顺利解决的真正原因,不过两人对此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年长的那位惊讶于总统先生的狂傲,年少的那位则是一脸的仰慕。

  “总统就不怕激怒日本政府?”伍廷芳横了伍朝枢一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那就是,总统的这个利益交换可不是为了激怒日本政府,而是为了掩护与俄国的外交谈判,先让国民看到我国外务部是能够为国家主权和国民利益服务的,接下去再通过与俄国的铁路合作计划告诉国民,这个国家还很虚弱,有的时候,不得不通过委屈求全来争取喘息之机,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为什么现只有日本报纸上蹿下跳,骂我是中国的‘国贼’了。”

  “难怪‘蕲州事变’的谈判赶中枢公布中俄库归铁路计划之前结束,原来竟是如此用意。咱们这位总统先生如此深谋远虑、策划周详,伍某确实佩服。”伍廷芳叹道。

  “库归铁路计划一公布,中枢不仅摆脱了两面是敌的状态,而且也与俄国靠拢到一起,以后,如果东三省局势有变,而俄国又无法从欧洲抽调力量的话,那么,中俄两国未必不能联手维持东三省局面。这是四两搏千斤的手段啊,没点见识和魄力,这也是不敢使的。”

  唐绍仪也是感慨,看了眼挂墙上的一幅字,那是李鸿章的墨宝,当年他李鸿章幕中效力时李鸿章给他的,上头写得不过就是几句为人处世的箴言。

  “赵振华手段、魄力远超常人,眼光也看得准,出手是又快又狠,若是早几十年出现这么一位人物,咱们中国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啊?”

  这话闷唐绍仪心里,后还是藏了心底,没有说出来,毕竟,历史没有假如,而且时势造英雄,英雄若是早出现几十年,说不定也是平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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