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
“结果我发现这边居然还有出租电影光盘的老店。”陈美姝说，“我就进去问老板，有没有周星驰的影碟。他说当然有。我就想租老版的《喜剧之王》，老板却说那个片上周被一个怪人租走了，但好几天都没来了，都过期了。”
“什么怪人？”莫之鸣问。
“老板说那个人，每次来，都戴着墨镜，穿着高龄，压着帽子。他说他被火烧过。我就让老板给了我他租片的记录，发现他都是看卓别林，憨豆先生，周星驰等人的电影……”陈美姝说，“还有，他留下的名字是克劳先生。”
“克劳？”
“对，也就是CLOWN。（小丑）”陈美姝说。
“砰！”从电话那头传来了莫之鸣和前面汽车追尾的声音。
“车祸了，不说了！”莫之鸣挂断了电话。
“喂喂喂！”陈美姝紧张地问，但是电话那头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丑媳妇山。
这个山峰歪歪扭扭，山上草木稀稀疏疏，穷山恶水的，真有点像丑媳妇不能见公婆。
的士停在了山下，郭大脸被捆在车上。
小丑拽着头发花白的侯宝德大师下了山，朝一座半山腰的猪八戒庙踉踉跄跄地走去。
“你，你到底是谁？”侯宝德大师问，“让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终于到了花花红红的，猪八戒庙，那庙已经十分残破了，断壁残垣，毕竟猪八戒是不入流的偶像，只有一些夜店工作者和歪门邪道的人来拜。
小丑将侯宝德大师推到了庙内，反手关上了门。
小丑点燃了香火，里头黑烟袅绕，十分可怕。
侯宝德大师瑟瑟缩缩，面如土色，几乎都要吓死过去。
小丑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个皮鞭，像打畜生一样，用力地抽打着侯宝德大师。
“疼，疼，疼死我了……”侯宝德大师可怜地求饶着。
“可是你当年打我的时候，比这个还疼啊！”小丑阴阳怪气地说。
“当年？你到底是谁？我不记得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侯宝德大师牙齿打颤地问。
小丑掏出了一打纸条，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绕口令，“来，师父，好好念，念对了不打你，念错一个打一下。”
那第一张绕口令是这样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这个简单。”侯宝德大师顺溜地念了一遍。
“再来一个。”小丑拿出第二张绕口令：扁担长，板凳宽，扁担没有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绑在了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了板凳上，扁担偏要扁担绑在了板凳上……
侯宝德大师慢悠悠，战战兢兢地念了，没错。
“这么慢，你躺尸啊！”小丑挥舞着皮鞭，抽了他一个嘴巴，“给我利索一点，再来一个难度大点的。”
“您来。”侯宝德大师用相声的口吻说，他照着小丑的纸条飞快地念起来，“打南边来个喇嘛，手里提拉着五斤鳎目。打北边来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南边提拉鳎目的喇嘛要拿鳎目换北边别喇叭的哑巴的喇叭，哑巴不乐意拿喇叭换喇嘛的鳎目，喇嘛非要换别喇叭的哑巴的喇叭。喇嘛抡起鳎目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哑巴摘下喇叭打了提拉鳎目喇嘛一喇叭。也不知提拉鳎目的喇嘛抽了别喇叭哑巴一鳎目，也不知别喇叭哑巴打了提拉鳎目的喇嘛一喇叭。喇嘛炖鳎目。哑巴嘀嘀哒哒吹喇叭……”
“好，真难不倒你。师父就是师父。”小丑竖起大拇指说，“但是您教过我一样东西，希望不会错。”
“啥？”
小丑并不开口，直接拿起一个巨大的香炉，将里头烧得满满的香灰从侯宝德大师的头顶，从脖子里倒了下去。
“哎哟哟，哎哟哟……”侯宝德大师一开始是觉得不舒服，全身不自在，到后来却觉得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咯咯咯咯咯……”
“师父，你犯规了。”小丑怒目圆瞪，冷冷地说。
“什么规矩？”
“相声界规矩！所有人都可以笑，捧哏不能笑！”小丑像生死判官一样宣布道。
突然间，侯宝德大师全身发抖，指着小丑的脸说，“我，我知道你是谁了！”
“知道就好。”小丑从供桌上拿了一大瓶酒，从自己的头上慢慢地浇了下去，渐渐地洗去了脸上的油妆，“师父，不知道今天是你没脸见我呢？还是我没脸见你？”
“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看您啊……”侯宝德大师像鸵鸟一眼瑟缩着头，两个手掌捂住眼睛，不敢看。
“师父！瞪大你的狗眼，看看小爷我现在的样子！”小丑从供桌上举起一大把烧得发红的香，直接朝侯宝德大师的喉咙戳了过去。
“住手！”外面一声晴天霹雳，一条人影撞破了窗户，横飞了进来，一脚踢开了那把香。
原来刚在在登台献花的时候，莫之鸣在侯宝德大师的袖子上别了一个微型跟踪器，所以即便在大桥丢了车，也跟着信号追到了丑媳妇山。
因为莫之鸣神龙飞腿踹开，侯宝德大师捡回了一条性命，饶是如此，那大把香也有三五之直接戳中了他的眼睛，侯宝德大师在香火中凄惨地翻滚，叫着，惨不忍睹。
“是你，莫之鸣！”小丑的喉咙咯咯作响，却一点也不像是笑声。
“你真是一个猜不透的人。”莫之鸣说，“一开始，我猜测你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你不允许世上有不会笑的人。
铁老板是个铁公鸡，相当抠门，所以你杀了他，并给他用油漆画了笑脸。现场没了一张扑克，那个叫大王，其实也叫小丑。
铁娘子也是一心赚钱，板着个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钱。于是你也杀了她，用鲜血留下了笑脸。
到了那个失恋的IT男子，只是因为他觉得周星驰电影不好笑，生无可恋，你就要杀人发泄不满。我想周星驰电影应该陪你度过很多个寂寞的夜晚，不笑，就是对你偶像的不孝。孝顺的孝。”
“嗯，你真的是个神探。”小丑佩服地说。
“但是我真的搞不明白，侯宝德大师是给那么多人带来欢笑的人，为什么你却要绑架，伤害他，甚至并杀害他？”莫之鸣自言自语地回答，“难道是因为他的相声已经不好笑了？还是说身为捧哏，不能笑吗？”
“我刚才笑了，笑了！”已经瞎了眼睛的侯宝德大师凄惨地喊。
“不笑是错的，笑，也是错的。我在想，可能不合时宜的笑或者不笑都是不对的。”莫之鸣推测道。
“你是对的。”那小丑冷冷地说，“我痛恨该笑的时候不笑，以及不该笑的时候却要笑的人。”
“一直到我的警察朋友一小时前查到了你的租片记录，我突然明白了。”莫之鸣说，“你的梦想如果不是要当一个喜剧演员，就一定要是一个相声演员。”
小丑忍不住啊了一声，全身震动，朝后倒退了两步。
“看来我猜对了。”莫之鸣说。
突然间，小丑泪流满面，双手颤抖，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
涟涟的泪水洗刷掉了小丑夸张的油烟妆，露出了满脸坑坑洼洼的洞洞，简直比月球表面还要恐怖，部分甚至可以看到骨头，一看都是一大把的线香烫出来的。想象一下和尚头上的印记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的恐怖样子吧，何况那个人的脸型还是很帅气的。
烟香袅袅，往事并不如烟。
那一年，他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小学徒。他从乡下来到城里，无依无靠。
有个远亲在相声社里拧毛巾，他跪地恳求，还送了好多块腊肉。
那远亲于是介绍他给侯宝德大师当学徒，那时候侯宝德大师如日中天，一天好几场，红得发紫，还上电视台录像，春节晚会来邀请都没空去，赚了盆满钵满。
他每天起早贪黑，给师父倒马桶，洗衣服，拖房间，拎皮包，但是师父还是不传他活儿。
一次他偷听几个师兄在后台背词，他听了几句，被逗得乐不可支。
可怜她竟然被师父发现，刚好那天师父在赌场里输了一大票，无处发泄。
师父竟然叫几个弟子将他五花大绑，在祖师爷前跪了下来。
“偷师是大逆不道之重罪！先偷师学，后偷师嫂！”侯宝德大师点燃一把香，“来人啊！将他嘴巴烫牢！”
他跪在地上，百般求救，师父都不肯轻饶，最后那香火递到嘴巴，他用力挣扎，香火竟然烫伤了大半张脸，即便立刻送到医院治疗，也难免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从此听到再好笑的相声，看到再好笑的电影，遇上再心仪的女孩，他也永远地笑不出来了。
他被逐出师门，从此南下，流浪天涯。
他最喜欢周星驰的电影，都是草根人物，发愤图强。
他痛恨那些每天板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们钱的铁公鸡，悭吝人，婊子养的。
不会微笑的人，是没有活在世界上的价值的。
当然不包括他，虽然他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他的心里有笑容。
哪怕是在菜市场捡到一个发霉的白菜帮子，在麦当劳门口捡到别人吃剩的半个汉堡，偷溜到电影院看了半场没有开头的电影，或者是在地下通道，哪个好心人给他扔了几毛钱，甚至是一个放学的小孩子嘲笑他的肮脏和滑稽，都会让他快乐上好久。
这一段漂泊的日子里，他也自学街头才艺，穿着小丑的衣服，给人表演杂技和魔术，他知道，地球很大，只要走的够远，分别的人，一定可以重逢。
终于，他等到了那个让他永远无法露出笑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