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地震灾区的求救信
人物:
莫之鸣:男,纹身神探,青年
哥哥:男,护妹情深,少年和青年
妹妹:女,叛逆不羁,少年和青年
单身妈妈:女,中年
嫂子:女,贤良淑德,青年
灵感源泉:
袏ê滴ê釘的来信 新窗口读信
发件人:蝴鲽 查看添加 拒收
时 间:200*年5月29日(星期四) 晚上09:51
收件人:莫氏侦探社 纯文本 | 更多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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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件处理:您在 200*年6月7日(星期六) 下午05:19 回复了此封邮件
亲爱的纹身神探:
求求您了,帮我一个忙,
大地震后我一直认为妹妹还在,
每晚我都听得到她在叫我哥哥,一直在叫。
请帮我在我的空间日记上,
留上祝福我妹的话。
好吗?
莫神探,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安息下来呢?
我求求您了……
正文:
从小她就和他抢。
抢他吃的。
两个苹果。她要大的那个。
如果苹果一样大。她就要红的那个。
还要他给她削苹果。
自从她长牙后,他的碗里从来没有鸡腿和鸡翅。
抢他玩的。
布娃娃给她就算了。连变形金刚也被她夺走。
还要他跪在地上当她的擎天柱。
她用锤子狠狠敲他的胳膊,要他变成铁臂阿童木。
抢他穿的。
暖暖的手套被她抢走。
长长的围巾被她抢走。
帅帅的衬衫被她抢走。
酷酷的裤子被她抢走。
只有鞋子不抢。因为太大,而且太臭。
睡觉的时候,她先踢掉自己的被子,再抢他的棉被盖。
他感冒了。
她抢他的药。药丸用来滚珠,药剂用来射击,还有一点药粉,吹蒙他的眼睛,看他抓狂,歇斯底里,她更乐不可支。
他拥有的一切,她都肆无忌惮地抢走。
不为别的,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
但是她从来不喊他哥哥。
她总是喊他:傻蛋、二愣子、猪头、王八蛋……
她还抢妈妈的欢心。
因为他们没有爸爸。
爸爸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生病去世了。
她摔破了碗,他要替罪扫地一个礼拜。
他得了小红花,还没到家就挂她胸口了。
她从来不干活,不挤牙膏,不打洗脸水,不绑鞋带,上厕所还不带手纸。
她穿他的衣服,像个假小子。一被人欺负,就找他撑腰。
每天他带她上学,如果下雨,瘦巴巴的他就背起胖乎乎的她,怕弄脏她崭新的红皮鞋。而他穿的是旧旧的帆布鞋。
她被老师留校,他拎妈妈煮的鸡汤给她。还答应她绝对不给妈妈告密。
美美的,暖暖的,她打从心里喜欢。
他是她的哥哥。她的佣人。她的朋友。她的父亲。她的守护神。
他们的成绩都很好。
但是高考后,他偷偷地撕掉了重点大学的录取书。
家里的经济和妈妈的孱弱多病已经无法满足高额的学费。
她又一次抢走了他的梦想。
他一边打工,一边给养妈妈,一边供她上学。
他很累,但是很值得。
离开了家,她一个人去了远方的大学。
她再也抢不到他什么。
但是新年的时候,他给她邮寄了一个好看的名牌包包。是暑假的时候,她站在那家名牌店看了好久的。
她不知道他为了买这个包包,加了一个月的班,还偷偷去卖血。
可是周末挎着包第一次逛街,她的包包就被一个歹徒抢走了。
她去追歹徒,却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还差点被凌辱。
那一夜,她裹在学生宿舍寒冷的棉被里,流着眼泪,一遍一遍地怀念他。
一遍一遍地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她恋爱了。
那是个很帅,很有钱的男生。
不久后,她有了他的孩子。
但是他却离她而去。
所有的同学都取笑她。
思量再三,她打了哥哥的电话。
他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赶来。
陪她去医院打掉了孩子。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对哥哥说:“你不该这么对你的女朋友。以后要好好照顾她。”
哥哥苦涩地点点头。
她再一次在哥哥的怀里哭成泪人。
一周后,哥哥走了。
她出院的时候,听说一周前,他的前男友从桑拿店出来,被一个陌生人打掉了一颗牙齿。但是陌生人也被捅了两刀。
她忽然很害怕很害怕,她想起很久以前,哥哥和一群欺负她的高年级打架。哥哥被那群人打得鼻青脸肿。但还是一次次像疯狗般地冲向他们。
他可以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去地狱。
她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妈妈。
妈妈说:“你哥哥在外地打工,昨天刚给我打过电话,什么都很好呀。”
她战战兢兢地打电话给哥哥的老板。
老板说,“你哥哥说他在火车上抓扒手,被人捅了两刀。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对了他是临时工,我已经辞退他了。”
哥哥,对不起……
从此她更刻苦地读书,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哥哥。
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妈妈终于承受不住生命的负担去世了。
去世的时候,妈妈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我欠你们的太多了。从小到大,我都更疼妹妹,因为你是哥哥。
但其实,我更疼的是你,因为你最懂事。
答应我,永远要疼妹妹,永远要让着她。”
他坚强地点点头,“我会好好疼妹妹。因为,我是哥哥。”
妈妈是笑着离开的。
他一个人在老家操持妈妈的丧事。
而她在千里之外,望着家的方向,虔诚地拜了九拜,然后抹掉唇角的鲜血,继续写枯燥乏味的论文。
从此之后,她除了哥哥,就没有别的亲人。
他们相依为命。
她放弃了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
在车站,她看到了久违的哥哥,以及站在哥哥旁边漂亮的女人。
她对她微笑地点点头,但是心里怀着矛盾的仇恨。
她的哥哥被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了。
她和大嫂礼貌地握手。
大嫂的手心很暖。就像哥哥给她的暖暖的拥抱。
回家吧。他暖暖地说。
但是他温暖的笑容却不再只属于她。
哥哥结婚的那个晚上,她给新人敬酒,她说:哥哥,大嫂,新婚快乐!
转身的时候她哭了,那是幸福的眼泪。也是委屈的眼泪。
那一夜,她醉了。吐得家里到处都是。
哥哥和大嫂为了给她收拾房间,洗澡,换衣服,甚至没有时间入洞房。
她抢走了哥哥的新婚之夜。
哥哥学会了开车,经常跑外地。大嫂在家开了一家餐馆,生意很不错。黯淡的生活渐渐有了点颜色。
她在一家公司上班。离家不远,她却自作主张在外面租了房子。
追她的人很多,但她一个也看不上。
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像哥哥。
大嫂叫她回家住,饮食起居也有个照顾,她不听。
只有在哥哥回来的时候,她才兴高采烈地回家,吃一顿团圆饭。
她唧唧喳喳地和哥哥说话,对大嫂的话爱理不理。
一家人就这样生活了四五年。
哥哥和大嫂辛苦工作积攒了点钱,买了一栋新房子,在七楼,再一次叫她搬过去一起住。但是她还是不肯。
哥哥红着眼睛说:“妹妹,你大嫂有孩子了,算哥哥求你,你能不能搬过来照顾她?”
她再也不忍心拒绝。搬进了新房子,不久后,她知道大嫂并没有怀孕。而一直照顾自己的却是大嫂。
大嫂不会说话,但是每天给她准备热乎乎的早餐,给她洗脏兮兮的衣服。
大嫂会做她最喜欢的饭菜,从来不和她抢电视,连洗澡也是让她先用,怕把热水用完了。
她在卫生间里哭了,大嫂是个好人。他们的生活好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哥哥。
那一天,哥哥从外省跑完长途回来,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中饭。哥哥兴奋地喝了点酒,喜滋滋地摸着大嫂鼓起的肚子,对她说,你大嫂有喜事了,你要做姑姑了。
她羡慕地看着害羞的大嫂,心里真诚地给他们祝福。
吃完饭,哥哥躺沙发上看电视。大嫂在厨房收拾碗筷。
她在房间午休。
一切都平平静静。
突然间,整栋楼上下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窗户砰砰作响,墙壁上的画都掉了下来,大嫂手中的碗尖叫着碎了。
整栋楼开始左右强烈地摇晃起来。
支撑大地的大象腿断了。
哥哥立刻冲进厨房,扶住摇摇晃晃的大嫂。厨房最靠近门口,但大嫂甩开哥哥,跑过厨房,绕过大厅冲进了她午休的房间。
“小妹快跑!”大嫂拼命喊。
“大嫂,哥哥你们快走!”她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
大嫂把自己外套盖住她身上,“快走!地震了!”
三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跑。
大厅的花枝吊灯砸了下来,尖锐的玻璃重重地把大嫂的脚掌钉在地板上。
“你们走!不要管我!”大嫂喊。
“我背你!”哥哥咬牙把大嫂的脚掌拔出地板,鲜血如花。
他背起她就跑。大楼继续震撼。
“快开门!”哥哥咆哮。
她清醒过来拉开门。
哥哥背着大嫂冲下了楼梯。
她紧紧跟在后面。扶着大嫂的背,大嫂脚上的鲜血不停温暖地滴在她冰冷的手上。
楼梯里都是人,十分拥挤,大家互相践踏,场面异常混乱。
大家都在抢着生。
她是一叶沦落海浪中沉浮不定的小舟。
别抢,别抢。哥哥大声地叫着。大家有秩序点。别抢。别抢。
她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背着妈妈逃课,掉到池塘里,水慢慢地漫过了她的脑袋,她觉得好冷好冷,这时她看见了哥哥慌张失神的眼睛。
哥哥拼了命救她上来。
上岸后,哥哥呕吐着挖出满口的水草,说:妹妹,其实我也不大会游泳。
她的世界又慢慢温暖起来。
眼看就要抢到门口了,她看着人潮中哥哥背着大嫂的身影,忽然觉得世界一下子慢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哥哥——”她鱼跃而起,奋力推了哥哥和大嫂一把,他们双双摔出了楼梯口。
“快走——”
一个余震!楼梯口上悬着的铁栏杆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她看着命运的潮水慢慢地漫过了她的脑袋。
在临死前,她看到哥哥回头那慌张失神的眼睛。
她的世界又慢慢温暖起来。
然后头顶的建筑“轰”的一声压了下来。
压得她暖暖的。
像妈妈的鸡汤。像大嫂的手心。像哥哥的拥抱。
很暖很暖。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和哥哥睡同一张小小的床。
哥哥在坍塌的大楼前发了疯地挖着废墟。满手鲜血,满脸泪流,满心疮痍。
她和他抢了一辈子。
以后再也没有人和他抢了。
“妹妹,妹妹——”他嘶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山崩地裂地喊。
体力消耗过度的哥哥被消防队员送进了医院。
隔壁的房间里,大嫂早产了。
那一夜,他一遍一遍地听见妹妹在耳边喊:“哥哥,哥哥。”
第二天,大嫂生了,是个女孩。
这女孩生下来,不哭不闹。只是怔怔地,暖暖地看着他。
后来中外各国的救援队都赶到了,房子里找出了一些幸存者,但没有妹妹。
再后来,废墟里所有的尸体也被清理了出来。
但是,没有找到妹妹的尸体。
哥哥不相信,出院后,他还是一个人在无边的细雨中一遍一遍地挖着废墟。
他终于找到那天大嫂盖在妹妹身上的外套。
外套下是一张妹妹就读过的大学的讣告通知书。
“某某同学家属,某某在校期间,与人发生不正常男女关系。因为堕胎意外死亡。特此通知,节哀顺便。”
地震的时候,她的前男友在隔壁省的一家豪华宾馆里出差。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被压在废墟下,一遍一遍地喊,“哥哥,哥哥。”
他梦魇般地张开眼睛,坐了起来,就在这时,床头的吊灯因为强烈的震感而砸了下来。
不偏不倚,割断了他的脑袋。
哥哥,割割,咯咯。
再过了一段时间,重建家园的哥哥和大嫂渐渐恢复了元气。
而那个在地震中出生的小女孩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是妈妈。
她奶声奶气地,一遍又一遍地念:“哥哥,哥哥,哥哥……”
又一篇:
他在大地震中失去了妹妹。
后来的每天夜里,他都听见妹妹一直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在医院里。在废墟下。在帐篷外。在汽车后。在墙角。在街尾。在路边。在路灯下。在救灾物资里。在窗外。在人群中。在厕所里头。在土地下。在天空中。在云层内。在风雨里。在血脉中。在骨头深处。在灵魂的源头。
他总是听见妹妹一直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后来大地震过去了,大家都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但是他依然听见妹妹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不停地喊:“哥哥,哥哥……”
有个心理医生说,他从小和妹妹相依为命,彼此感情很深,所以无法忍受和妹妹阴阳相隔,而患上了幻听的心理疾病……
也有人说,其实,地震后,很多人失去了妹妹。在街头,在废墟中,在街角,都有可怜的小妹妹在寻找哥哥……
还有人说,其实那些哥哥是孩子们喊给解放军听的……
所以那未必是幻听。
只是他想念妹妹过度,觉得那是妹妹的声音。
但是我希望,妹妹其实在地震中没有死,不幸的是,她被一盏砸下的吊灯割坏了脸。
对爱美的她来说,毁容比死亡更加恐怖。
她生不如死。
所以她只好像影子一样一直潜伏隐藏在哥哥的旁边。唯有在黑暗中悄悄地偷看哥哥一眼,心疼而难过地叫一声:“哥哥……”
彩蛋
地下铁。
莫之鸣走入了神秘的纹身馆。
有着一双紫蓝色瞳孔的诸葛紫瞳迎了上来。
“最近发生地震了,你没事吧?”莫之鸣关心地问。
“东海濒临台湾海峡,处于地震区,这是很经常的事情。”诸葛紫瞳说。
“你不怕吗?”
“大震跑不了,小震不用跑。”诸葛紫瞳看开地说,“如果地铁站塌了,连棺材也不用买了。怎么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人类已经发达到可以在地底下造火车,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震。”莫之鸣把自己遇到的来自一个地震灾区哥哥的求救信说了一遍。
诸葛紫瞳听了,也是十分难过,“今天做什么纹身呢?”
莫之鸣想了想,脱下了鞋子,指着右脚掌说:“纹一个恩克拉多斯吧。”
注:一些英文报道中,描述地震的词汇除了用earthquake,还会用 Strike of Enceladus(恩克拉多斯的攻击)这一典故。
恩克拉多斯是巨人族(gigantes)中的一员,巨人族都力大无穷,比宙斯还高一个辈分。恩克拉多斯的父母是天神乌拉诺斯和地母盖亚(也就是宙斯的爷爷和奶奶)。传说天神地母的生育能力很强,先后生了12个提坦巨神、3个独眼巨人和3个百臂巨人。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政策,盖亚不想再当生殖机器了,就怂恿儿子们去阉割他们的父亲,以永绝后患。
其中最小年纪的提坦初生牛犊不怕虎,用一把大镰刀阉割了乌拉诺斯。乌拉诺斯喷出的鲜血被盖亚吸收,盖亚因此生下了恩克拉多斯等150个巨人族兄弟(最后的精华)。 后来巨人族在反叛宙斯的战争中伤亡惨重,恩克拉多斯被雅典娜打败后,和他的另一个战败的兄弟巨人堤丰(Typhon)一起,被压在了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下面。
巨人堤丰(Typhon)是传说中百怪之父,希腊神话中很多奇奇怪怪的猛兽都是堤丰的后代,而他也是巨大风暴的象征。它与现代英语表示风暴的typhoon,以及汉语中的台风,发音都很接近。从此一些异常的自然现象都被人们算在了恩克拉多斯和堤丰的头上,比如火山爆发,那是他们打的喷嚏。又如海上风暴,那是他们不断的叹息。如果他们在山底下翻动身体,那就会引发小规模的地震和海啸。
但是恩克拉多斯和堤丰作为被押在火山底下的神,也没有办法太兴风作浪了。于是一些更大规模的海啸和地震,就被归因于海神波塞冬的特大号鱼叉—三叉戟。当波塞冬发飙时,挥动三叉戟,整个海底都会被搅动,更有破坏力的海啸和地震也会随之而来。所以除了恩克拉多斯,海神波塞冬也算半个地震之神。
200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