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9点的时候,姜黎的水挂完了,夏忱才出了病房。
孟北柠她们都还没走,从这些人的脸上夏忱看到了她们焦急和担心,他想告诉姜黎,其实还是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的。
还是孟北柠先开口问他:“姜黎怎么样了,她继母跟她说了什么?”
夏忱摇了摇头,眼前闪回在墓园找到姜黎时的场景,一帧帧,夏忱让自己沉静下来。他说:“我不知道舒小曼具体跟姜黎说了什么,但是她和黎正青早在十年前就知道姜黎生病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黎正青因为这个放弃了接回自己的女儿。”
夏忱说的冷静,但是拳头攥的紧紧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其实一点都不淡定。
“我能看看姜黎父亲的照片吗?”孟北柠突然说道,她脑子里有一个想法,需要确认一下。
“可以啊,你等一下啊,我帮你搜一下。”江阳先接了话,夏忱现在脸色不好,估计不会想看见黎正青的照片。
很快江阳把手机递给了孟北柠,孟北柠盯着照片,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照片中的这个男人,她曾经在医院看到过,那个时候是姜黎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曾经看到过这个男人出现在病房外面,记忆中他来了一次待了不短的时间,却始终没有进去病房过,当时孟北柠其实也好奇来着,后来她想找机会问问这个男人是不是认识姜黎,但是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孟北柠恍然大悟,姜黎的父亲不止在十年前就知道女儿曾经患过抑郁症,在三年前姜黎发病的时候,在明知道女儿除了他在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时,还是再一次选择了放弃姜黎。
“这人我见过。”孟北柠有些恍惚,“在精神病院,三年前姜黎刚刚住院不久,他来过医院一次。”
“你什么意思?”夏忱立刻蹙起眉。
“意思就是三年前姜黎的病复发,他父亲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同样选择了无作为。”孟北柠揪起一颗心,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夏忱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他抬眼看向病房里昏睡的人,他想舒小曼是把这一切都告诉姜黎了吗?
正说着话,白卉和夏甜甜她们拖着刚刚帮姜黎收拾的行李,也赶过来了,白卉直接推开门扑到床边端详姜黎的睡态,不敢高声地问:“医生怎么说?”
“得先等烧退了再说。”还是江阳回答的。
“你们先帮我照顾一下姜黎,我去趟黎家。”夏忱回过神来,冲着白卉她们说道。
“阿忱你去黎家干什么,打人吗?还是怎么样?”林安拉住他,夏忱现在太冲动了。
“我就是想去问问,问问他黎正青怎么可以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夏忱转身吼道,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把姜黎往绝路上逼。
“夏忱你冷静点,你现在去黎家质问黎正青有什么意义,现在你应该做的是陪在姜黎身边,她醒来后想见的人是你。”白卉从病房里出来,开口说道,“我了解阿黎的,她从来没想过一定要去黎家讨什么公道对现在的她来说,你最重要。”
夏忱被白卉的话点醒,他点点头,说:“那我在这守着她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
说完他又认真的看向他们几个然后郑重无比的说:“谢谢你们。”
等大家都走了,他返回床上,把姜黎缩成一团的身体抱住,彼此那么的踏实。
夜半下了场雨,八点多,夏忱洗漱完坐在沙发上看姜黎的病历,昨天孟北柠送过来的,她说姜黎醒了以后需要再做些检查,她不确定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姜黎的病情,夏忱一边看一边等着姜黎睡醒。
护士敲开门,说:“夏先生,有位沈女士来探病,说是你的母亲。”
夏忱撂下病历,起身出去,在登记区见到了夏庭和沈蓉。
“爸,妈。”夏忱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姜黎,就过来看看,她怎么样了。”沈蓉开口道。
“昨天晚上挂了水,已经退烧了,现在还没醒。”夏忱老实交代。
夏庭说:“带我们去看看吧。”
夏忱领着沈蓉和夏庭回病房,忍不住问:“姜黎的事……”
沈蓉回答:“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夏忱低着头,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不是说她是黎正青女儿的事,我是说姜黎生病的事。”
沈蓉经直走到了姜黎的床边,盯着她看了半响,说:“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你妈当时都查了她的身世了,没理由不继续查下去的,开始以为你不知道,就想着暂时不告诉你,爸妈这事做得不是很对,跟你道歉。”夏庭站在沈蓉身后解释道。
“我也不该瞒着你们,我就是怕你们知道了她的病会想让我们分开。”夏忱低着头小声道。
“爸妈是那种冷血的人吗?别说姜黎现在的病情没那么严重了,就是她现在就闹着要自杀,我们也不会逼着你和她分开,爸妈尊重你的一切选择。”沈蓉说着顿了顿,脸上少了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多了些愁绪,“阿忱你要想好,和姜黎在一起你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她的病也随时可能复发,爸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管理智上还是情感上我们都不太希望你和姜黎继续在一起,所以爸妈希望你慎重选择。”
“只要你们不反对就行,我的选择早在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做好了。”夏忱看着沈蓉和夏庭,坚定无比的说道,“她没有痊愈我就陪她治疗到痊愈,她好了,我就陪她一直好下去。”
夏庭还要去公司沈蓉和他没待多久就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姜黎和夏忱了,床头柜上还摆着江阳昨天去捡回来的蛋糕,夏忱伸手拆开了蛋糕,确实是摔坏了,但是还是隐约能看出之前的大致模样,蛋糕上面还画着他样子的卡通小人。
夏甜甜说姜黎为了给他过生日筹备挺久的了,没想到蛋糕摔坏了,她人也发烧了。
夏忱伸手轻抚着姜黎的脸颊,然后小声说:“你没有搞砸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蛋糕我也很喜欢,谢谢你啊,姜小黎。”
姜黎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孟北柠她们早上来过一次又走了,姜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撑着床半坐起来,望见夏忱时,她无措地怔住,不知在一切曝光后怎样面对对方。
可夏忱已经向她走来了,神情严肃,甚至是沉重,让她莫名心慌。
姜黎垂下眼,瞥见夏忱手里的病历,她颤抖的说着:“不是——”
她急于否认,却发觉否认是徒劳的:“我,不是,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你听我解释。”姜黎有些语无伦次,恳切得要落泪,“我好了,我差不多已经好了,我只是,只是偶尔会难受……”
“我一直都有按时去复查的,北柠姐说我恢复的很好,很快会痊愈的。”
忽然,她被死死地拥住。
耳畔,是夏忱低沉的哽咽。
这一刻夏忱仿佛拥住了自己的全世界,这一刻,他只有拥住姜黎才踏实。姜黎也蓦地安生了,残存一点惶恐,用力的回抱住夏忱。
等姜黎的情绪缓和下来,夏忱柔声道:“孟医生晚上还会过来,躺一会儿吧,还要不要睡?”
姜黎后背贴着床头,眼神不住地瞄病历本。“不睡了。”她小声说,戚戚然仰起脸,望向夏忱的情态那么卑微,像一个等待判刑的囚犯。
夏忱的心肝一阵涩痛,将那病历放在床头柜上,说:“这不是你的罪证,不要怕。”
“可我骗你了。”姜黎绞着眉头。
夏忱抚上那眉心:“以后不骗我了,都跟我说,好不好?”
姜黎点头,似是不敢相信,又颠三倒四地为自己辩白:“我真的快好了,这次虽然可能会有点影响,如果真的很严重,我可能会重新住院,但是医院里有护工照顾的,应该也不会太麻烦。”
这句话将夏忱深深刺伤,他几乎再度哽咽:“姜小黎,我不管你有没有好,会不会住院治疗,我都会陪着你的,你记住,你从来都不是麻烦知道吗?”
他们之间,不再留有“分开”这个选项。
夏忱抹了把脸,坐近点,抬臂把姜黎收拢起来:“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买。”
“有点,想喝粥。”姜黎回答他,渐无方才的忐忑。
夏忱笑了笑说:“正好,我妈今天早上来过了,做了白粥送过来,还在保温盒里我去给你盛。”
一提这个,姜黎乍然一惊:“你爸爸妈妈都知道了?”
夏忱不知道怎么说,严格来说沈蓉和夏庭现在确实没有多认可姜黎,她摸了摸姜黎的脑袋哄着她道:“没事的,我爸妈不会说什么的,她们尊重我的一切选择,我说过的我只做姜黎的男朋友啊。”
夏忱打开白卉她们收拾的行李箱:“拿了衣服来,洗个澡吃点东西,今天的液还没输呢。”
姜黎听话地去洗澡,夏忱趁着这个时间给孟北柠打了电话。
姜黎洗完澡没过多久孟北柠就来了,脸上撑着份笑容,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她是忧心忡忡的。
她带来了一些心理测试的问卷,打算先简单的和姜黎聊聊,虽然姜黎最近一直恢复的很好,但很显然舒小曼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她,孟北柠得尽快判断她的病情。
和孟北柠聊了挺久的,姜黎让自己尽量平静的说出了舒小曼告诉她的事情,做完了那些心理测试题已经挺晚了。
孟北柠看着结果还是松了口气,从测试结果来看姜黎的病情没有很明显的加重,她出来的时候夏忱正坐在门口,旁边放着买回来的晚饭。
“可以了,结果还不错,病情没有加重。”孟北柠朝他说着,“进去吧。”
夏忱抬头看她说了句谢谢,提着东西进去了。
吃饭的时候白卉和夏甜甜她们都一起过来了,病房里还挺热闹的。
夏忱没心思理她们,霸占着床沿儿,搅一搅白粥,舀起一勺喂到姜黎的嘴边。姜黎出声:“阿忱,我可以自己吃的。”
夏忱说:“这次,我想好好照顾你。”
他不在的岁月里,姜黎独自承受着那么多的痛苦,他想弥补。
要是放在以前江阳大概还会吐槽他俩秀恩爱撒狗粮,但是现在江阳见过了姜黎一个人倒在雨幕中的模样,见过夏忱近乎发疯的样子,他再也说不出那些玩笑话了。
夏忱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顾姜黎而已啊。
几人待了一会儿,夏忱就让他们先回去了,把几个人送到病房外。
夏忱和来拔针的护士一起进了病房。
看着护士长拔完针,夏忱握住姜黎的手背用棉签按着针孔,那只陈旧的手表一直紧紧地匝在手腕上,仿佛遮掩着什么。他伸手去碰,姜黎敏感地瑟缩了一下,低声说:“别摘它,求求你。”
夏忱却没听,解开了表带,露出他之前就已经看过的可怖的伤痕。
姜黎颤抖着:“你全都知道了?”
夏忱发不出声,点点头。
面颊一瞬间潮湿,姜黎泪流满面,已辨不清此刻的心绪,她反握住夏忱的手,只哭,压抑地、低沉地哭。
姜黎在夏忱的怀里放声痛哭,那么惨厉,像被一刀一刀割破了血肉。
病房内许久才安静,夏忱抚着胸前精疲力竭的身体,一遍遍重复“有我在”。擦干姜黎的鼻涕眼泪,他说:“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
晚上姜黎洗完澡从厕所出来,刚刚躺上床,突然被夏忱捉住她的手:“以后洗澡睡觉,都把表摘掉好不好?”
姜黎握着拳头挣了下,缩回被子里,在夏忱的凝视中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半晌,她慢慢探出手,交付什么一般,把手腕搁在了夏忱的掌心。
手表摘下,被捂得苍白的手腕顿时一松,犹如卸下千斤重的枷锁,姜黎有些恍然,有些麻痹,连呼吸都缥缥缈缈地变轻了。
夏忱说:“我会一点点帮你脱敏。”
“不……”姜黎执拗地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夏忱道:“你摘下了手表是第一步,我会陪着你,让你不再失眠,不用吃安眠药,不再偶尔情绪波动时会厌食呕吐,甚至……”
“什么?”姜黎希冀地问。
夏忱说:“让你面对钢琴时,只有曾经的热爱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