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俊秀剔透,一双澄清的眼睛里带着点点的星光。
嗯……
还有些隐蔽的期待。
虽然很病弱,可是却叫人感到有什么在他的身体里苏醒。
宋明岚就笑了笑。
她伸出优美白皙的手指,点在了这少年的心口。
那触碰的一瞬,少年仿佛愣住了。
“你不了解我,又怎么好开口说这样绑住彼此终身的话呢?”宋明岚见王昭露出几分迷惑,方才轻声说道,“所谓一见钟情最是靠不住的东西,一时的心动,我说中了你的心里话儿,因此你就喜欢我了?那你是喜欢一个会对你说这些开解话的知己,还是想要一个对你这样了解,仿佛什么都看透你的妻子呢?”她的话仿佛藏着很深刻的意思,王昭的目光迷茫了片刻,之后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
“我……明白了。”他顿了顿,有些羞涩地说道,“三小姐就算是拒绝人,也叫人觉得……”
她给他留了脸面
不管是怎样的拒绝,这绝色的少女其实就是没看上他。哪怕他是长公主之子,哪怕他是怀乡伯府未来的主人,可是在这少女的眼里,功名利禄,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却不怎么在意。
并不是她不会趋炎附势,而是她的目光更高远,心胸更为辽阔。
她也敏锐地看破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与外表的羞涩不同,真正的王昭哪怕病弱,却自有傲骨,并不喜欢自己的心事被身边人,特别是枕边人知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和她或许会成为知己,可是却永远不能成为爱人。
有一个不论你在想些什么都会一眼看破,叫你的心思无所遁形的妻子,对王昭来说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王昭就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去看身边因自己一时忘情已经慢慢拔剑的晋王表哥,见这俊美青年脸上充斥着杀气,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急忙一转身就躲在了宋明岚的身后,一双冰冷消瘦的手还不小心抓住了宋明岚柔软的手臂。
这就更捅了马蜂窝了,晋王的目光如刀!
冰冷冷地看着王昭,因这杀气冲天,晋王三丈之内所有的公主府侍女已经抱头鼠窜,一点儿形象都没有了。
“撒手。”晋王看着王昭竟然赖皮地躲在宋明岚的身后,冷冷开口。
“我一出来,表哥一定会揍我。”王昭敏锐地说道。
“你再不撒手,他不揍你,我也要揍你了。”宋明岚微笑着说出了可怕的话。
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了看竟然妄图殴打一个病弱少年完全没有一点怜惜的宋三小姐,见她转头妩媚一笑,那逼人的风情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对自己含情脉脉呢,他陡然就想到了自家伯府里那倒霉的庶出二哥和那位很得宠的姨娘了,那血淋淋的下场顿时令他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松开手走到晋王的面前,抖着自己病弱的身体说道,“与其被女子抽打贻笑大方,我,我还是请表哥打我吧?”
主动求抽打的,大概也只有昌平长公主这位独子了。
宋明依本战战兢兢,连身上宝蓝色的宫裙都在打颤,听到这句话竟不知怎么,心里即将面对嫡婆婆的恐惧慢慢地散去,露出几分笑意来。
夏风微暖,此地欢声笑语,花香怡人,在宋明依看,仿佛难得清雅的清净之地。
“你给本王等着。”晋王抽了王昭的肩膀一记,见他小声痛呼,顿时冷笑了一声道,“装模作样。”
若不是晋王对王昭尚有几分看顾,才懒得理睬他的这份伪装。
“咱们在此停留随意嬉笑,对长公主来说本就是失礼,还是赶紧进去给长公主请安吧?”宋明依喜欢昌平长公主府中这样静谧悠然的气氛,她留恋这种平和,可是此时却知道要去给长公主请安才是正经。她提点了一句,宋明岚就想到了此行的目的,众人一同往长公主见客的繁花馆而去。只是仿佛是因宋明岚的一席话,显然王昭比方才多了几分真诚与亲近,众人一路说说说笑笑,比方才的气氛要亲密许多。
晋王默默地走在宋明岚的身侧,伸出修长的手臂虚虚地在后护着她,并抵挡宋明依与王昭的靠近。
“护得真紧。”王昭揶揄地笑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灵动,然而转头,就侧头咳嗽起来,身体颤抖得不成样子。
“这是……”宋明依就露出几分担忧。
她尚在怀乡伯府的时候,就听婆婆冯姨娘幸灾乐祸地说起过王昭的身体,仿佛这少年的身体病弱得厉害,当年一场事故冰寒入骨伤了根基,如今身体里还带着无法拔出的冰寒之气。也是因这个原因,因此王昭这些年一直被病痛烦恼,病重的时候几乎夭折。她听婆婆的意思,是王昭只怕活不过二十岁,若唯一的嫡子过世,那么怀乡伯这个爵位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落在庶子的身上。
那个时候,婆婆是天天恨不得上香祈祷,盼着王昭赶紧死的。
那个时候她只见过王昭两面,还是跟在婆婆的身后,看那清贵病弱,却带着皇族与世家的傲骨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走过她的身边。
她那个时候见婆婆咬牙切齿地诅咒,只不过是觉得婆婆心肠狠毒,对她心生厌恶,可是如今看着鲜活得在宋明岚前前后后说笑的少年,方才觉得那是多么叫人残忍该下地狱的事情。
“你身上不好,应该是寒毒入骨,平日里多晒晒太阳,还有……”宋明岚顿了顿,见王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就笑了笑说道,“我见你这般羸弱,只怕是你从大病之后,阖府上下就拿你做一个金贵人儿,不许你多走动锻炼,恐累着你,恐叫你病情加重,是也不是?”这世家子中,有这毛病的不少,这就是叫富贵病的意思了。
生于富贵,养尊处优长大,于是就越发不能触及风雨了。
只是到底交浅言深,且宋明岚觉得自己未必有人家太医的见识,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往我的军中去磨炼两年,什么病都没了。”晋王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也不去看王昭苦笑无奈的脸,慢慢地说道,“姑母平日里太着紧你,因此将你养得跟闺阁的小姐一般。你看看那些外头的平民百姓,也没有你那人参燕窝地吃着,怎么一个个儿强壮得跟老虎一般?”他早年曾经带着王昭往军营去,不过三日就令王昭在军营病发,昌平长公主吓得直哭,从此不许王昭习武。
可是也是从那个时候,王昭就喜欢上了兵武之事。
“我还是不愿母亲难过。”昌平长公主紧张他,是因为爱惜他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郑重,谁都能对昌平长公主不以为然,只有王昭这个做儿子的,他不能。
顿了顿,王昭的目光就复杂了起来,抿了抿嘴角。
“有话就说,娘们儿似的。”晋王就皱眉。
他们正行走在公主府里一条宽敞的石子路上,两旁绿树如茵透着绿意的清凉,隐藏在那些绿树之后的还有隐隐的亭台湖水,还有侍女们年轻又柔软的笑声,夏风徐徐地吹过绿树,隔着那些摇曳的碧影,已经能看到石子路上的尽头,正矗立着一座十分华美的清凉小殿,两旁是无数的繁花簇拥,各色的名花交错,层层叠叠怒放得令人心旷神怡,还有许多美若娇花的侍女立在其中,愈发与那小殿相得益彰。
怨不得名为繁花馆。
王昭也在怔怔地看着繁花馆,许久,张了张自己的嘴低声说道,“母亲正想给我订门亲事。”
“谁家?”晋王一点儿都不惊讶,反而冷淡地问道。
“不知道,只是……”王昭迟疑了一下,方才有些忧愁地说道,“我这病弱的样子,做什么还连累个无辜的女子呢?”
若他真活不过二十岁,那岂不是坑了嫁给自己的女孩子后半辈子?
王昭素来心软,觉得自己做不出这样冷酷的事情。
“那就努力活下去,长命百岁,儿女绕膝就是。”宋明岚悠然地说道。
“可是……”
“你顾虑真多,看起来确实不合适娶妻。”宋明岚见王昭委屈地看着自己,病弱清雅带着几分温文单薄,整个身体仿佛融入了空气中的样子,顿时头疼极了。她一向强势,却对这种眼巴巴可怜极了,如同小动物一般的表情没辙极了,又不能大耳瓜子抽过去,揉着眼角无奈地说道,“你平日里给自己的负担太大,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担心自己命短,实则这才是你命短的原因。你往后就跟自己说……”
她顿了顿,一双雪白的手突然抬起来,重重压在王昭微冷没有血色的脸颊上,冷冷地,明明身量不及少年高挑,偏气势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看着我!跟我说!”
她看着突然呆滞了的病弱哀愁的少年,目光一瞬间迷蒙,仿佛时光流转,自己的对面,是曾经那个萎缩恐惧地蜷缩在冰冷大殿的女孩子。
她的头上是拈花而笑慈悲俯瞰世间的佛祖,她惶恐绝望地泪流满面。
那是幼年的她,那个心软而怯懦不知前路在何方的自己。
宋明岚嫣红的嘴角,慢慢地抿紧,不知是在对面前颤抖的少年,还是对当初那个被家人抛弃,绝望得想要去死的自己。
“说下去!”
比她的仇人,更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