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年底这几日过得极快, 眼看着就到了除夕。
宫里早已经是张灯结彩, 一片年节的喜庆, 然姜穂儿却感觉不到半点欢喜。
她现在满心紧张。
虽说那日以月事的借口勉强挡住了皇帝, 但须知月事这玩意儿只有几天的时效, 这眼看已经是她“来月事”的第四天了, 估摸最多再有个三五日, 这个借口就不能再使了。
所以三五日以后该怎么办?若那皇帝再要她侍寝,她又能拿什么借口来挡?
紧接着又想到了萧元翊,这几日他没进宫, 她也没他的消息,也不知他把事情安排好了没有。据她所知,皇后前两天已经向皇帝告状去了, 道是大公主这次病得蹊跷, 皇帝眼看着自己的闺女受罪也是心疼,当即就叫人去查, 估摸着也该有个结果了, 就是不知陈贵妃做好准备回怼了吗?
咳咳, 也不是她姜穂儿唯恐天下不乱, 无奈实在没办法了, 只能搅乱浑水, 也好趁机求生啊。
~~
中宫。
眼看着暮色四合,已经到了去柔仪殿赴晚宴的时辰了。
掌事宫女飞鸾上前,对正穿衣的皇后道, “主子, 陛下与太皇太后已经起驾赴柔仪殿了。”
皇后颔首,问飞鸾道,“可安排好了?”
飞鸾点头,“请主子放心。”
话音落下,有两个女童踏进了殿中,同样穿着华贵的礼服,梳着精致的发髻,正是大公主与二公主。
小姐妹俩来到皇后跟前,先行过礼叫母后,便迫不及待的问母后什么时候可以去柔仪殿,今夜宫中会燃放烟花炮竹,宗亲齐聚一堂,热闹非凡。
皇后眼角含着慈爱的笑意,道,“等母后带上翟冠就出发,你们再等片刻。”
两姐妹应声,在一旁乖乖的等,没过多久,皇后的翟冠果然戴好,加之身上的凤袍,从妆台前起身那一刻,惹得小姐妹俩一起拍手,“母后真美!”
二公主今年只有四岁,一脸的天真模样,又霸道十足的道,“母后最美了!”
大公主也点头,“整个宫里就我们的母后最美!”
皇后染笑的眉眼稍顿,忽然想起一事,看向长女道,“长乐,前几日的病痛可还记得?”
今次这场病过后,小姑娘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庞也变成了尖的,闻言乖乖点头说,“儿臣记得,以后再也不会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了。”
皇后颔首,只道,“记住就好。”并未再多说什么。
眼看一切准备充足,领着两个女儿出了门。
一路行至柔仪殿,众人已到,今日岁末宫宴,宾客们皆身穿繁琐礼服,显得气氛尤为庄重。
皇后与两位公主来的稍迟,一踏进殿中,引得众人纷纷行礼,场面看起来有些大,等众人落座,皇帝便自然问了一句,“何故迟来?可是有什么事?”
夫妻这么多年,皇后一向守时有度,今次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皇后的浓妆掩不住眉间疲色,垂首同皇帝道,“请陛下恕罪,临出发前,长乐又有些不舒服,臣妾不放心,便招御医看了一下。”
原来如此,皇帝瞥了一眼长女,眼见其脸色不若病前红润,也是有些心疼,对皇后道了句,“辛苦你了。”倒是并未责怪。
而下座众人,却是神色各异。
陈贵妃今夜妆容冷艳,又特意梳了凌云髻,浑身有一股压人的气势,听见帝后两人说话,朝皇后瞥了一眼,目中似乎暗含嘲讽。
这样的情形想必见惯不怪,皇帝也不知看没看见,不过就算看见了,估计也懒得搭理,毕竟是在宫宴上,底下各王府的宗亲坐了一片,闹出些动静来也不好看。
皇后一到,人就算都来齐了,侍宴的礼官宣布除夕宫宴开始,教坊司的艺人们开始歌舞奏乐。
皇帝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向上座的太皇太后敬了酒,今夜太皇太后是一大家子的长辈,自然是该来坐阵的。
而仔细一瞧,太皇太后身后那位娇娇俏俏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小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寿安宫里的小厨娘姜穂儿。
姜穂儿此时满心的无奈,她真是彻底服了皇帝。
下午的时候,乾明宫突然来了圣旨,道是她服侍太皇太后有功,将她升为风仪女官,准许她随太皇太后出席今晚的宫宴。
这叫包括她自己在内一众宫人们都一脸懵逼,片刻后等反应过来,春梅等好事的又赶忙来恭喜她,道是她要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大家。
姜穂儿,“……”
飞黄腾达个鬼,她简直无语,对皇帝不要脸的程度叹为观止。
今日提了女官,下一步怕就直接要侍寝了,所以她无语之余更加紧张,急切盼望皇后和贵妃能赶紧撕起来。
不过眼见刚才那般情景,她隐约觉得今晚怕是会有戏,想了想,又朝殿中瞅了瞅。
不远处,端王夜的下首,萧元翊正端坐在那,身穿朱红色麒麟服,头戴金冠,在一班贵气十足的皇室子弟中,依然十分出众。
大概是察觉到了姜穂儿的目光,他抬眼朝她看过来,阖了两下眼皮。
姜穂儿顿时安心不少,又怕别人发现,装模作样的垂下了眼来。
随着美味佳肴一道道送进殿中,宫宴也徐徐进行,皇帝与宗亲们举杯换盏之余,目光瞥见自己的长女长乐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面前的菜肴竟然一口未动,不由得奇怪,问道,“长乐怎么不吃东西?”
长乐答说,“启禀父皇,御医叮嘱儿臣,这些日子不可随意饮食,否则儿臣又要不舒服了。”
皇帝纳闷,转向皇后道,“长乐身体一向康健,如今怎么会这样脆弱?连一些常见的菜肴都不能吃了?”
这个男人仿佛失忆了一样,似乎根本不记得女儿前几日生病,皇后心间冷笑,面上却恭敬道,“御医说,经此一病,长乐身子受了损伤,不比从前,饮食上的确格外需要注意,她最近只能吃些汤粥,菜肴这些暂时沾不得。”
皇后说完,长乐也跟着点头,又小心翼翼的道,“儿臣叫父王母后操心,着实不孝。”
才不过八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来十分叫人心疼,皇帝神色变软,心间终于起了丝愧疚之意,搁下酒杯问道,“长乐自小身体不若,从未如今次这般,说来,今次的病究竟因何而起?太医院与内廷监查了这么久还没查出个结果来吗?”
皇后闻言不语,倒是一旁的内廷监总管一个哆嗦,赶忙上前道,“请陛下息怒,其实,其实奴才下午已经将事情禀报给了皇后娘娘,但娘娘说,今夜宫宴,叫奴婢待明后日择机再禀报给您。”
本来就只是父母关爱自家孩子的家常话,然这话一出,却立刻变了味,仿佛有什么曲折内情一般,引得殿中众人都忍不住朝上座看去,目中皆是一片好奇之色。
皇帝也是一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然而话已经出口,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压下去不理怕也不成了,只得发话道,“何须藏着掖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内廷监便道,“启禀陛下,大公主发病前饮食一直正常,只在白日里吃了一两个贡柑,随后,就在夜间突发腹泻呕吐。”
皇帝皱眉,“难道是那贡柑有问题?这是哪里来的贡柑?”
内廷监总管答说,“宫里的贡柑,每年都是依靠岭南府进贡,原本年前那批中宫已经吃完,但是大公主喜欢,贵妃娘娘就从自己宫里给大公主匀了几个。”
这话题冷不防就转到了陈贵妃的身上,连皇帝都有些意外,随众人一道看向了陈贵妃。
陈贵妃可是个压不住事儿的,立刻冷笑道,“这是在怀疑本宫给大公主下毒了?可笑,本宫原是疼爱大公主才会送去中宫,现如今竟平白遭了怀疑?”
陈贵妃一向飞扬跋扈,语气一提起来,有种压人的气势。
然内廷监总管却巍然不动,只垂眼道,“奴才不敢,奴婢没有半分敢冤枉贵妃的意思,奴才只是陈述奴才查到的事实罢了。”
情景似乎有些胶着,皇帝有些不耐了,沉声道,“不要卖关子,赶紧往下说。”
陈贵妃也跟着附和,“是啊,你倒是给本宫说说,那贡柑可是带皮的,全全乎乎的果子,本宫怎么下毒?”
太监道,“说来也是大公主身边的宫人们办事不利,当时没有查看仔细,待大公主发病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贡柑的皮上被人扎了些小孔。”
扎……小孔?
这令宴间众人俱都一愣,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众人都出身皇室,谁还没经历过什么阴险手段,然今次这招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头一次听说原来还能给水果上扎针来下毒的?
皇帝也是一脸意外,却听那太监继续道,“经太医查证,这些被扎过的贡柑中都有黄麻残留,正是只是大公主发病的元凶。”
“满口胡言!”
殿中一声女声惊起,自然是陈贵妃无疑。
此时陈贵妃着实被气坏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气愤的怒骂那太监,“本宫有何目的去陷害大公主?你红口白牙一张嘴,就在此血口喷人,就不怕遭报应?”
“陈贵妃……”
那边皇后终于开了口,“齐总管又没说这毒是你下的,你何苦反应如此剧烈?”
陈贵妃冷笑,“这阉人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是要给本宫扣屎盆子,本宫清清白白被人冤枉,连生气都不许了?皇后娘娘好一番谋划,臣妾自然比不上!但本宫没做过的事,就算打死也不会承认,还是请娘娘早些死了这条心吧,本宫可不是软柿子,叫人随意就能捏!”
陈贵妃自然不是软柿子,这些后宫众人早已明白,这般场景,瞬间激发了旁观者们的浓厚兴趣,众人都把视线投了过来,精神高度集中,就想等着看看这场热闹究竟会是什么结局,皇后跟贵妃究竟谁是最大赢家?
而此情此景,唯独一人与旁人格格不入,脸色铁青,简直要气疯!
这若放在平常,他怕不是早已经发出火来,然此时面对这么多叔伯兄弟,他却连发火都要思量再三。
他不是不知,因着自己没有皇子,这帮人私下不定如何嘲笑与他,今日好好一场宫宴,又碰上这两个女人折腾,等明日指不定又要传出多少话题来议论宫廷,笑话与他!
所以他将怒气压了又压,勉强道,“看来此事或有一些误会,今夜除夕,一大家人齐聚一堂吃顿团圆饭不容易,先吃饭吧,等吃完饭,再详谈此事。”
哪知贵妃却不愿意了,一下从座上起身,几步就跪到了大殿中央,泫然而泣道,“臣妾冤枉,求陛下及太皇太后为臣妾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