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蝶的自嘲之词，贺兰谨似乎是微微一怔，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弄巧成拙。

　　贺兰谨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上菜，然后引着胡蝶入座。

　　红木椅子上铺着厚厚的绣花锦垫，大户人家用膳的礼仪十分严格，但是在贺兰谨和胡蝶看来，倒是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矩，两人相处的时候也是十分随意。

　　绿豆球牡丹的熏香依旧充盈一室，胡蝶却是不再计较其中的辣手摧花之道。

　　贺兰谨小意殷勤地吩咐丫鬟送来银箸和蘸醋的小碟子，笑道：“这第一道菜叫做粉红佳人，选取的食材是上等水晶虾仁，用粉红色牡丹花染色之后，晶莹剔透中透着一丝难得一见的粉润色彩，乍一看就像是粉面佳人洁白如玉的脸颊，被春风微醺吹拂，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红晕……其中的配菜就是甘草和粉红牡丹花瓣。”

　　胡蝶仔细扫了一眼，这道菜口感清淡，香气萦绕，着实是名副其实的粉红佳人。

　　虾仁谐音佳人，也算是得趣。

　　胡蝶夹了一筷子虾仁送到口中慢慢地咀嚼，虾仁带着一丝粉红牡丹染色之后的清甜，尝起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贺兰谨一直在暗中观察胡蝶的一举一动，见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只是她尝到粉红佳人的时候，清艳的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贺兰谨心中也是颇为期待，大概在遇到心仪的佳人之时，往日里那些繁琐的心思算计统统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种小男孩之类的忐忑与欢喜之情。

　　“这第二道菜，叫做酒醉杨妃。顾名思义就是杨贵妃喝醉酒之后的憨态可掬。”

　　胡蝶微微蹙眉：“你这次直接化用了牡丹品种的名字？为何没有加入其他的食材？”

　　“食材自然是有的，只是隐喻其中而已。”贺兰谨拿起银箸，挑开眼前的杨妃醉酒，最上面铺着一层纤纤醉态的粉紫色花瓣，其下便是一颗颗圆润如大珍珠的新鲜荔枝。

　　“你！这种时节，你是如何寻得这种荔枝？”这回换成胡蝶大感诧异和不解。

　　“哈哈哈！我们京城正值暖春，一直往南走，在最南边的墨城，据说那边已经接近于初夏，大庆国地大物博，相距千里之遥，气候便是大为迥异。”

　　贺兰谨自得一般夹起一只晶莹剔透的新鲜荔枝，放在胡蝶面前的玉骨瓷碗碟之中。

　　“我这些新鲜荔枝来自于墨城一个商队，他们在墨城海边建了一座庄园，其中培育出一种时令较早的荔枝树，比寻常盛夏时节的荔枝成熟得更早，所以价钱也是更为昂贵。”

　　“哦？这一盘，花了你多少银子？”胡蝶取笑道。

　　“我在府中招待你，怎么能跟你算计区区一些银钱？”贺兰谨颇为大气地笑道：“你只需知道，这些新鲜荔枝全部归你了。我连贺兰悦都没有舍得送。”

　　胡蝶尝了尝荔枝，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甜可口，尤其汁水丰沛，粉红色的果壳隐隐约约染着一抹紫色牡丹的香气。

　　当真是果语花香，难以描摹的风情迤逦。

　　“其实你没有送给贺兰小姐品尝，是因为她身子骨娇弱，荔枝吃了容易上火，不利于贺兰悦小姐养生护体吧？”胡蝶淡然自若地笑道。

　　“你倒是精明！”贺兰谨吩咐丫鬟将菜肴行云流水一般送上桌来。

　　贺兰谨继续替胡蝶介绍这些牡丹宴菜品，侃侃而谈，甚至有点舌灿莲花的意思。好在胡蝶并未计较对方的刻意用心，反倒是兴致勃勃地听着。

　　毕竟胡蝶本人就是喜爱牡丹的花娘子，对待牡丹，她向来纵容至情。哪怕贺兰谨此举饱含着一些其他的居心，胡蝶也是欣然接纳。

　　最后一道菜，按照贺兰谨的习惯，必定是一道点心。

　　丫鬟将点心送上来，最底下铺着一朵正在怒放的黑花魁，花型硕大丰美，足以覆盖整整一只大号的白玉瓷碟子。

　　只是黑花魁的花蕊已经被人拔除，里面盛着一颗颗圆润可爱的七色丸子。

　　胡蝶挑了挑清丽秀眉，美眸湛然地笑道：“黑花魁的花心里包裹着七色丸子，你这道点心的寓意是什么？”

　　按照这货一贯的尿性，不趁机显摆一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贺兰谨笑嘻嘻地回道：“黑花魁，乃是百花之王，这七色丸子却是包容百味，寓意着暖春的百花齐放，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这朵花魁之首。”

　　胡蝶忍俊不禁地笑道：“你的用意虽然俗了点，却也是颇为可取。百花争夺花魁，原本就是人世间追名逐利的浮光掠影……只是七色丸子，包容百味，未免太过奢侈。”

　　贺兰谨脸色一整，敛去眼中的算计之色，难得流露出一丝真诚。

　　“胡小姐，严格算起来，你也是我的贵人，替我解毒，赋我余生。”贺兰谨拿起银箸夹了一只丸子放在胡蝶碗里：“这是用艾叶的嫩草染色，里面加入小银鱼、鸭蛋黄和荠菜马兰头，最后挤入一点牡丹花汁液，精心调配而成。”

　　胡蝶试探地尝了一口，笑道：“虽然是大杂烩，但是口味调配得当，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口感，吃起来更是绵软清香。”

　　“你喜欢就好。”

　　用过晚膳，胡蝶主动提出来，要去跟贺兰悦大小姐见一面。

　　贺兰谨在前方引路，经过花圃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花圃旁边斜伸出来的花枝，嘱咐胡蝶小心看路。

　　看到对方如此小意殷勤，胡蝶心中也是颇为感触。

　　此时日落月升，高耸平整的院墙旁边，一株株碧绿色梧桐树参天而上。

　　树下暗影浮动，胡蝶从院墙旁边经过的时候，脚下踩着去年堆积的落叶，不时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个丫鬟手中提着精致绝伦的绢画宫灯，橘红色灯火晕成一团，带着点模糊的背景，将一路上的景致照得影影绰绰，如云似雾一般朦胧恬淡。

　　“见过二少爷！”引凤轩的大丫鬟碧如第一个迎出门来。

　　“大小姐呢？有没有回来？”贺兰谨神色冷漠。

　　“大小姐她……她被太子殿下留在牡丹诗社一起用晚膳，恐怕来不及赶回来。”碧如毕恭毕敬地回道：“二少爷有什么事可以留下口信，奴婢替你转达给大小姐。”

　　“嗯……今天大学士府中的胡小姐前来探望她，让她仔细些，在外面少吹风。”

　　碧如立即转身看向胡蝶，神色愉悦地笑道：“多谢胡小姐关心！”

　　片刻后，贺兰谨亲自将胡蝶送上马车。

　　这次他故技重施，还想一跃而起，跳上学士府的马车，却被白芷拦在原地。

　　“贺兰公子！我家小姐说，你要是跟着马车回去，会被我家老爷发现的！所以你就送到这里就好了！”白芷笑盈盈地杵在车厢门口。

　　贺兰谨无奈地压低嗓音：“胡小姐，我原本以为你尝过牡丹宴，会对我印象改观？你觉得我是那种不知礼数的登徒子么？”

　　胡蝶端坐在车厢中，慢条斯理地回道：“你自然不是登徒子。但是我也不是卓文君，会亲自邀请你上车。”

　　“哦？千古一绝的凤求凰？你为何不愿意？”贺兰谨微微有点不解。

　　“世人只看到卓文君的痴情专一，却没有看到她日后的故来相决绝。”胡蝶突然伸手打起车帘，笑眯眯地盯着贺兰谨：“贺兰公子！你千万不要让我变成那个卓文君！”

　　贺兰谨也算是心领神会，愣了一愣才笑道：“不会！我绝对不会变成那样！”

　　“日后的事，谁也无法遇见。贺兰公子请回吧，下次我会准时来府上替你问诊。”胡蝶将车帘慢悠悠地放下，隔绝了马车外面那一缕缠绕不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