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李明朗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衫不整”,又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打开白色的大礼盒,从里面拎出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利落的穿在身上,然后一颗一颗的系上纽扣。
他的左手灵巧的系上右边袖子的袖口,轮到右手时,却显得不太灵活,甚至是迟缓的。
我这才想到,李明朗那天在我家小厨房做饭时,似乎也是左手拿筷子的。
他是左撇子?
我走上前几步,问他:“需要帮忙么?”
他匆匆抬头看向我这边,眉宇紧蹙,似乎正在和自己的右手较劲儿。
我只好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工作:“我来吧。”
李明朗默不作声,任我为他系上右边的袖口。
我边抚平那袖子上的皱褶,边问:“你是左撇子?”
抬起头时,正撞见那双幽深的眼睛。
他缓缓垂下眼,回身去拿领带,套在脖子上:“不是,我右手受过伤。”
我直愣愣的看着他背对着我打领带的动作,突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直到李明朗穿衣的动作停下来,转而拿起盒子里的西裤,然后他的手似乎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我时,眼神古怪。
我这才醒过神来,立刻说:“你去里面换吧。”
李明朗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我虚脱了一样瘫坐在旁边的沙发里,但是下一秒我就尖叫着跳了起来。
我忘了有针了……
李明朗走出来时,我正捂着自己的后腰呻吟。
他走了过来,将我拉起来,低头一看,道:“怎么还有只针?”
我说:“刘备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他叫我先别乱动的。”
“就你这性子,怎么可能不动?”李明朗调侃了一句,扯住我腰间的布料,说:“你先别动,给我一分钟。”
我果然不敢动了。
他指尖的热度,透过轻薄的婚纱,传递过来,时不时伴随着针线缝合的力度,直到他将针取了下来,我回手一摸,后腰的布料上好像多了几针绵密的针脚。
“你会针线活?”我问。
李明朗将针放在一旁桌子上,半真半假道:“小时候经常缝寿衣,练出来的。”
寿衣……
我这件可是婚纱啊……
李明朗从先前脱下的外套里掏出一个日记本,扔进我怀里。
我低头一看,落款是程伊伊,其中有一页里加了一枚书签,截取的部分正好接着上次的台湾之行。
李明朗揉了揉眉心,侧坐进长沙发里,说:“你把余下的故事看完吧,我先睡会儿。”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他似乎真的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之后那十来分钟,整间屋子里便只能听到翻页的声音。
程伊伊再遇到刘备,地点不是在时装发布会,时间也不是时装周最紧密的那几天,而是在一个青天白日下,人来人往的闹市。
那天,出租车停在步行街外,程伊伊捧着大包小包一路跑向工作室。
她从没穿的这样邋遢过,连日来的加班赶工,令她皮肉憔悴,萎靡不振,穿着皱皱巴巴痕迹斑斑的T恤衫和牛仔裤,手上的几袋子衣服已经将手心生生勒出几道白印子。
她脚下的速度很快,想快点到达有冷气的任何地方,然后喝一杯热水,暖一暖因空腹太久而酸痛的胃。
东方新天地近在咫尺,眼瞅着还剩下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距离在缩短,然而明亮的世界也在发飘,地砖反射出的亮光晃的人头晕目眩。
当她终于撑不住,苟延残喘的向花坛边跌倒时,还在想,要是就这样摔死了,她就可以休息了……
然而,一道有力的臂膀,却半路将她拖住,同时扼杀了她的自暴自弃。
只有手里的袋子,一个个滑落在地。
程伊伊半睁着眼看了看地上那些近在咫尺却够不着的东西,又侧过脸顶着日头,迎向那张背光的脸。
“麻烦请你放开我,我要捡东西。”
那人果然撒手不管,任由她跌坐在袋子堆中。
程伊伊气懵之余,忍不住说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词。
那人却蹲下身来,将手里冰镇的矿泉水瓶,一把贴上程伊伊的额头。
她立刻跟着打了个机灵,这才看清眼前人。
——刘备。
以及,他脸上那副大墨镜里,反射出的那个狼狈不堪的……
自己。
《上海滩》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出自冯程程的口:“有的男人,一眼就足够了。”
自从上回,刘备用一瓶两块五的矿泉水,拯救了濒临中暑边缘的程伊伊,她对这个男人就有一种死心塌地的认定。
她一厢情愿的认为,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你来我往无数擦肩而过,偏偏就让她心里最希望出现的那个男人,撞见了她,拯救了她……
倘若这都不叫缘分,那什么才算?
于是,昏头昏脑程伊伊,忘记了一条亘古不变的定律,缘分不仅是“在一起”的硬件配备,更是“分道扬镳”的经典借口。
但在分道扬镳之前,程伊伊的风风火火的倒追行动,成了他们这个圈子里最新鲜热辣的八卦。
不少圈内人都来劝程伊伊:“刘备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儿,这浑水你最好别蹚。”
但程伊伊偏不信邪。
还有一些人会说些无关痛痒的鼓励的话:“姑娘,一旦拿下刘备这厮,以后你就是No.1,我们大家都听你的!”
自那天以后,刘备的工作室,三不五时就湮没在花海里,他先后给程伊伊拍过去十五通电话,全是骂人的。
程伊伊捧着手机,在电话另一头笑不可仰,仿佛怀春少女被情人的甜言蜜语哄得七荤八素似的,顶头上司设计师投过来的白眼,也纷纷被当做废料回收处理。
直到某一天,刘备终于忍无可忍,戴着墨镜,挂着巨大的豹纹口罩,亲自出现在程伊伊的视线里。
时间:晚上八点
地点:程伊伊任职的服装设计公司
人物:花粉过敏的刘备,以及笑容可掬的程伊伊
刘备说话的声音鼻音很重:“女孩子家不要这么主动。”
他摘下墨镜和口罩,鼻子和眼下红肿,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削弱许多,像只无辜的小白兔,连瞪人的样子都有些娇嗔。
程伊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很少这样忍俊不禁,常年被周围群众强制放在“高大上”的位子上,迫使她也不得不将孤傲高贵玩到底。
刘备被她的笑声刺激的恼羞成怒,甚至还能听到磨牙声。
程伊伊连忙摆摆手说:“好好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花粉过敏,那我换别的送……。”
刘备面无表情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一个大男人整天收到一个女人送的礼物,没有哪个男人会受得了。”
程伊伊愣住了,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被刘备放在台面上研究,她又没倒追过人,也没被人追过,送花攻势还是在电影里学来的。
“与其送花,还不如把人送到跟前来的实际。”
突然之间,刘备补了这样一句。
咦?他的意思是……
然后,只见眼圈红红鼻头也红红的刘备,在程伊伊放空的视线里,逐渐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
两唇紧贴……
“碰”!!!
她的脑子里开出了花,灿烂夺目。
后来那段日子里,程伊伊走路都用飘的,见人就笑,逢人就“Hi”,一次在街上遇到大学四年都没说过一句话的老同学,竟然还主动挥手打招呼,吓得对方脸色煞白。
她原来有这么面目可憎么?
尽管程伊伊和刘备相处的时间不多,不是她在加班,就是他在赶工,为了找出约会的缝隙,他们时常在熬了一整夜之后见面,喝着刘备现磨的咖啡,吃着她做的甜甜圈,一起坐在婚纱工作室的露台上看日出。
直到平静的街道慢慢涌进车辆,车水马龙制造出的尾气,才会将他俩轰回屋里。
也不知是不是爱情的力量真的足以战胜一切,甚至可以让一个庸才发挥出原本不属于她的天分。
一天,程伊伊在公司熬夜赶工之后,精神亢奋的睡不着,脑子里想到的全是她和刘备短暂相处的片段,每一幕都是瑰丽的。
她把这些想法画在纸上,注入到一件粉蓝色调的春装里,还被刚下飞机来公司处理文件的大老板看到。
大老板望着这个才华出众却蓬头垢面的女孩,不擅长微笑的脸上,也扯出一道弧度。
这件粉蓝色的裙子,后来参加公司当季最新推出的单品角逐,销量第一。
不久,程伊伊就被升了职,和她原本的直属上司并驾齐驱,各自分担一条服装流水线。公司里没有人服她,这样的空降奇兵,在外人眼里通常是和大老板有见不得人的内幕交易的,要不然岂不是浪费了那张漂亮的脸蛋?
再后来,程伊伊富二代的家底被漏了出来,和大老板有过内幕交易的传闻便自动销毁,自动更新为,程爸砸了重金将程伊伊设计的裙子大批回购,堆在自家仓库里发霉,甚至程爸还找到大老板谈判合作,承包新生产线的所有亏损,条件只是让他女儿独立当家作主。
程伊伊对这些传闻一概嗤之以鼻,她的一切都是程家给的,只有自尊心是自己的,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不允许任何舆论践踏蹂躏。
程伊伊将自己拿了公司业绩No.1的设计稿,拿给刘备过目。
刘备只看了一眼,说了一句,“挺好的。”
程伊伊高兴了一整天,拉着刘备逛遍了整条步行街,脚下疲软,精神却亢奋的像是发了酵。
夜晚,两杯“深水炸弹”让程伊伊酒劲儿上了头,在夜色迷蒙下,她搂着刘备,献上香吻,下一秒却眼前发晕,不省人事。
再一睁开眼,人已经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穿着同样洗的泛白的病服。
日出的柔光探进屋里,照在靠在床头眉头紧皱小憩的刘备脸上。
程伊伊探出手,拉住刘备。
刘备惊醒,第一句话就是:“你对酒精过敏,你自己不知道吗?”
程伊伊笑了:“这不是有你在吗?”
程伊伊就像所有陷入爱情,却缺乏恋爱经验的男人女人一样,把“爱”看得尊贵,不肯随便说出口,遇到并不是十分喜爱的异性,就会支支吾吾,可一旦说了,便是全身心投入。
倘若程伊伊多谈几次恋爱,就会明白,“爱”字是说给对方听的,而不是用来警惕自己的,说得多了,无非也就是将来分手后,被对方指责两句,“原来你说爱我都是假的”,而自己统统可以翻供不认。
但深陷初恋的程伊伊却认为,若是一个人动不动就说“我爱你”,是一种自我和不负责任,不考虑听众的感受,万一两人感觉不同步,或者说得多了,难免会令听的人觉得恶心。
好在,刘备也不是轻易付出承诺的人。
只要不承诺,就不用打破。
正如歌词所唱,“所谓承诺,都要分了手才承认是枷锁。所谓辜负,都是浪漫地蹉跎。”
对于这两个惜“爱”字如金的男女来说,付出承诺只能在说“I Do”的那一刻,所以一直到刘备单膝下跪向程伊伊求婚时,他们都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
和一些将“我爱你”挂在嘴边的男人女人相比,程伊伊和刘备实在矜持的矫情。
就在刘备为程伊伊设计的婚纱图稿完工的那日,程伊伊也为刘备做了她有生以来第一顿饭,两盘只要会把面条和番茄肉酱加热就能吃进嘴的意大利面。
同样身为天主教徒,刘备预定了梵蒂冈的教堂,并准备和程伊伊讨论蜜月欧洲游的几个落脚点。
程伊伊想去德国的巴登巴登见识一下男女天体裸浴,被刘备果断拒绝。
刘备想去西西里,但因《西西里岛美丽传说》那部电影曾在程伊伊的心里,建立了不可触碰的虐点,所以被她一票否决。
接着又轮到了不丹、立陶宛、摩纳哥、毛里求斯等等……
最终,在瑞典的皇后岛上尘埃落定。
之后的数日,两人持续忙碌着。
那一年里,程伊伊已经升上首席设计师,却因该服装公司的家族内斗而高调退场,并拒绝了大老板的一百万遣散费,准备洗手做羹汤,回归大后方。
她一口气报了咖啡班、调酒班、烹饪班、家装艺术班、茶花班,从早九点到下午五点,奔赴在各个兴趣班间,乐此不疲,途中脑补的统统是婚后的浪漫桥段。
而刘备,则频频出国,选购最昂贵最稀缺的婚纱面料,以及头纱。
他们比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见面的次数都要少,往往是一个刚刚着陆电话报平安,而另一个则要即刻登机。
唯独一次两人没有事先约好,却在机场大门口狭路相逢。
程伊伊惊喜的大叫着扑向刘备,难分难舍的拥抱了十五分钟,刘备才不得不提醒她。
“你快来不及了。”
“我没行李要托运,你再让我看看你……。”
以至于半个小时后,在机场大喇叭的广播下,程伊伊笑着飞奔在机场贵宾通道里,全世界都为她洒下了紫色玫瑰花瓣。
就在刘备定制的婚纱面料,从欧洲运来的那天,程伊伊还在一咖啡拍卖会上,抢拍世界上产量最少的咖啡豆“瑰夏”,它是刘备的至爱。
然而,当程伊伊小心翼翼的揣着这份惊喜,赶到刘备的工作室时,却撞见了另一位先她一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与程伊伊的高冷截然相反的女人,艳丽、妩媚、妖娆、柔靡,但凡是女人味的字眼都可以在这个女人身上安放。
程伊伊认识她,她叫陈素,一服装公司的第二代接班人,三年前和刘备传过一些未经证实的绯闻,但只有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
那时候,对刘备一味盲目崇拜的程伊伊,并不相信这些。
后来在一起了,也没翻过他的老底。
如今看来,原来是真的。
就在这一刻,刘备在前,陈素在后,她抱着他的腰,神情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