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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2更)

赠你一夜星空 皎皎 5155 2021-05-02 12:11

  被审讯室外的空调一吹,郗羽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注意到刑侦队办公室里微妙的气氛。因为“程茵是连环杀人犯”这个惊人的事实,刑侦队的办公室气氛相当压抑,可此时办公室里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她就像一个圆点,其余所有人的视线就像从圆点离开的射线一般,他们就像是被摁下了同一个开关似的,齐齐对她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有人对她竖起大拇指,还有人对她鼓掌,胡雅特意走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不要到处给人喂狗粮啊”,就好像她刚刚发布了什么重要的宣言一般。

  ——天啦,自己在审讯室里到底说了什么?

  她简直想马上乘坐土星五号飞往月球,不,这还不够,她意识到自己最好还是和旅行者1号一起离开太阳系比较妥当。

  她最后才强迫自己看向李泽文。

  他站在两米外,什么话都没说,只微微笑着看着她。在郗羽有记忆记以来,还从未见过李泽文这么温柔的笑容。

  郗羽很难得的微红着脸颊,尴尬地蹭到他身边去。

  李泽文一脸教授风度地对她颔首,一字千金地给出评语:“态度不够淡定,可以改进。”

  “……”

  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和态度简直就像他在自己的paper上画上一个圆滑优美的“C”一样,郗羽想,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表扬自己的话了。

  微妙的尴尬感不翼而飞,在郗羽想出一个漂亮的反击之前,李泽文已经转过视线跟王文海告辞,他说自己来公安局的所有目的已经达到,准备回京了。

  从昨晚他猛然意识到“程茵”的真实身份再加上周宏杰中毒身亡这起突发事件,他再次向峰会的组委会请假一天,这种做法非常不专业,自己的学院筹办的会议,你作为主办方的重要人物一而再再而三的请假,是极不负责任的。李泽文能在学术圈取得今天的成功显然不可能是任性得来的,现在事件解决,他必须回归自己的工作轨道,他现在回京勉强能赶得晚上那场重要的聚餐。

  “季教授还会在南都待两天,如果你们有需要他会提供帮助。”李泽文把继续参与调查的机会留给了季时峻。

  “好的。”

  “还有,”李泽文又说,“你们最好尽快找到那瓶毒药。”

  “当然。”王文海应允。

  交代完情况后,李泽文乘车离开了公安局,郗羽原想送他去机场,可还没走到电梯口就被姐夫拦下了——黎宇飞本来正在忙工作,但接水时从休息室同事的八卦中获知了“著名主播杀人事件”,并得知小姨子牵涉到一起命案里,他马上给老婆打了个电话,随后又接到了老丈人的电话,老丈人威严地告诉他,“马上把她给我带回来”,黎宇飞于是从命。

  对此,郗羽也只能感慨公安局内部的保密制度看来也执行得不怎么样,于是在分局门口和李泽文道别,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并且被姐夫拎着回了家。

  如果可能,郗羽并不想告诉家里人自己这几天遭遇到了什么,但黎宇飞说了——他从徐云江那里得知了案情梗概,并将之告诉了家人。

  对郗家人来说,这件案子让人震惊和感慨的地方太多。他们震惊于周老师的忽然死亡,也吃惊著名的主持人“程茵”其实不是程茵,更为程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杀人能力骇然——杀人犯这种生物距离普通人来说实在太远了。

  随后郗家人想起郗羽前两天和这个杀人犯同进同出还睡了一张床,所有人背脊上都浸出了一身冷汗。

  郗广耀拿出父亲的威严,狠狠训斥了姐妹两人。

  “你们也太自作主张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程若能对周老师投毒,也能对你投毒!”

  “小羽也是怕您担心啊。”郗柔为妹妹说话,“您知道的,小羽为潘越坠楼这件事愧疚到现在,发现了疑点要追查下去也是人之常情。”

  “这种旧案就像一池平静的湖水,你们要重查旧案,像外力搅动了湖底的淤泥,沉渣泛起,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好吧,你们就算要查旧案,至少应该先让我知道!”

  面对生气的父亲,郗羽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

  郗柔继续说:“关于这点,我想李教授和小羽都是有数的……”

  黎宇飞用道理说服老丈人:“爸,总的来看,能查到程若的真面目是好事,否则谁知道程若接下来还要害多少人呢?”

  “好了,别生气了,”方慧宽慰老公,“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这说明咱们家小羽还是有福气的。我看啊,周末去华觉寺里烧个香,去去晦气。”

  “……”

  满脑子唯物主义思想的郗羽当然不信神佛,但她不想辜负方阿姨的好意,当即同意决定周末去庙里走走。

  家里人的劝说让郗广耀的气息平稳了一些,他只是关心则乱,并非不懂事理。

  他仿佛不经意地问:“……还有,那位李教授去哪里了?”

  “他回京了。”郗羽这才开口。

  “等他下次来南都,叫他来家里吃个饭。”郗广耀说。

  郗羽的眼角余光瞄到姐姐姐夫促狭的视线,她顿了顿:“……好。”

  方慧看到气氛缓和,连忙去厨房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

  “好了,吃晚饭了。”

  这顿饭正是时候,郗羽这一天别说饭,连水都没喝几口。早上十点半她被警察叫起来,在公安局呆到下午三点,回家后又惨遭盘问——这几个小时里,她大脑接收的爆炸性新闻比得上之前若干年的总和,为了处理这些信息,她的大脑消耗了身体的大部分能量,她的肠胃正对她提出抗议。

  事实证明,郗羽这一天或许就不应该吃饭,她才端起饭碗,一通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蒋园只说了五个字,就成功打消了郗羽大脑中的饥饿感。

  她说:“程若自杀了。”

  晚上八点半,郗羽和季时峻一起回到了开云区公安分局。

  蒋园在电话里告知她,如果她想知道程若自杀的具体细节,那就和季时峻一起去公安局,程若自杀这件事让警察们有点懵,连忙请季时峻去答疑。

  事实证明,李泽文的安排相当有道理。

  和季时峻一起去公安局的路上,郗羽才知道他为什么来南都——他是为了对程若做进一步深入的研究才来的。

  昨天晚上这个时间,李泽文在他的办公室里阅读少年犯访谈记录时顿悟,意识到了这几起案件的幕后黑手就是程若。作为三十岁就当上心理学教授的人,季时峻对人性的洞察力相当高明,他早就察觉到她身上的矛盾之处,此时再和李泽文的推理加以印证,他意识到李泽文说的是真相,并且深深为之震撼。

  可以这么说,程若是他学回国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反社会人人格者,是一个相当典型的案例,因此今天一早他跟着李泽文来了南都。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参与调查周宏杰中毒一案的刑警们表情严肃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王文海说:“下午五点时,我们走完了流程,准备把程若转移到看守所去。我们安排了一辆较大的警用SUV运送她,然后……”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让两人看自己电脑上的监控视频。

  这辆警用SUV的内部经过了精心改造,也许常常警察被用来押送嫌疑犯,车内保安工作做得不错,有摄像头,前排和后排座椅用金属栏杆隔开,车窗全黑,后排纵向摆着两张长凳。

  程若坐在靠左的长椅上,两名刑警坐在她对面充当押送员,郗羽注意到一人是胡雅,三个人这样脸对脸地沉默互看,车内气氛相当凝重。

  汽车开出去八分钟后,程若戴着手铐的双手捂上胸口,她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她从长凳上摔下来,手足开始抽搐,两名警察吓了一跳,男警察拍着栏杆叫司机停车,胡雅搀扶着她,问她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在警用SUV掉了个头准备去医院的时候,程若痛苦模样不翼而飞,她重新坐回长凳上,淡淡地对两名警察说了句,“逗你们的。”

  从两名警察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来看,他们恨不得咬死程若。

  以郗羽这个外行的目光来看,程若刚刚展现了奥斯卡级别的演技。

  “装得好像。”

  季时峻说:“高功能的反社会人格者都是天生的演员。”

  汽车又回归到预定的线路上,行驶十五分钟后,程若再次捂着胸口,露出了和刚刚一模一样呼吸急促,手足抽搐的模样,两位警察无言地看着她,胡雅说“别演了”“不要妄图拖延时间”。

  两分钟后,程若的症状逐渐加重,她浑身痉挛,口吐白沫,胡雅这才意识到这次不是演技,而是真的出事了。

  在胡雅的催促下,汽车再次变道冲往医院。

  “……就是这样了,”王文海沉痛地点了点头,“当时是晚高峰,警车到最近的大医院用了二十五分钟,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这起突发事件王文海来说不是好消息,本来可以完美收尾的案件因为嫌疑人的自杀变得难堪起来,就像一出虎头蛇尾的戏剧那样索然无味,他很难将之写到自己的履历里。

  郗羽想了想,问:“是毒鼠强?”

  “是的。”

  王文海懊恼地呼出一口气:“下午时,我们去她住的宾馆搜查取证,没发现毒药,当时我就应该想到她随身携带着毒药。”

  季时峻插话:“她是什么时候服毒的?”

  王文海说:“我们看完了所有监控,发现只有五分钟时间她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就是转移她之前,她提出去卫生间……胡雅在格子间外等着,我们也不能盯着人家上厕所吧。”

  “从中毒时间分析,也应该是这个时候。”

  郗羽百思不得其解:“她把毒药藏在哪里?”

  现在是夏天,大家穿得都少。程若穿着轻薄的雪纺衬衫和九分裤,实在不像能藏毒药。

  “估计在贴身衣物里。”季时峻看了看赵向东,“对她的搜身应该就进行了一次,就是之前带她去审讯室时的那次,那次搜身估计不太彻底。”

  赵向东惭愧地笑:“说得对。”

  他没办法否认这一点。长期生活在镜头下和荧幕里的程若的气场极强,赵向东不敢对她太强硬。

  “我们都有责任……”王文海再次无奈的叹息,把季时峻请到了会议室里。

  在会议室里,王文海问出了这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我不是推卸责任,但我真的没想到她会自杀,我们当警察的看多了‘祸害活千年’的人,她就是这一类。”

  郗羽也有同感并深感困惑:“对啊。程若那么漠视别人生命,杀人后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她居然会自杀?我以为她即便在监狱里也会过得很好。”

  季时峻说:“所以,她并不是因为愧疚才自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

  程若已死,医患保密协议失效,季时峻终于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人生带来的绝望感导致的。”

  “怎么说?”

  “在美国时,因为好奇,我曾研究过反社会人格者,”季时峻转开话题,“反社会人格在美国出现的概率很高,大概是百分之四,也就是说,一百里人里可能有四个人是反社会人格,但在我国低得多,概率连美国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作为理科生,郗羽对人文社科对了解不足。

  “我有一个初步的结论,是文化背景,”季时峻道,“我国在漫长的数千年时间里都是农耕文明,有农耕就有水利建设,水利建设需要人们敞开协作,凡是不能做到协作的,都已经在自然选择中被淘汰了,剩下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是具有协作意识、能互相体谅的人。但美国不一样,美国是移民社会,相当一部分早期移民都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冒险家和掠夺者,对他们来说,良知这种东西显得有些多余,因此他们的后代道德感缺乏的比例会更高一些。”

  郗羽觉得这个分析十分合理。

  “程若介于两者之间,天生的基因让她没有感知感情的能力,但扮演程茵的十几年对她影响不小。别忘了,她扮演程茵的时间几乎成为程若的时间一样长。”

  “程若既然精心修饰自己的外表使自己变成妹妹,那也会让自己的性格更接近妹妹,”季时峻说,“李泽文今天说得对,长时间扮演另一个人,就算对她来说也不容易。程茵温柔而善良,程若几乎是她的反面,大脑还是原来的那个,要表现出温柔善良,这只能模仿,演的时间过长,‘程茵’和‘程若’两种人格的界限也模糊了。

  “李泽文推测,她可能在这十几年里可能还在继续犯罪,我对此有些怀疑。如果她还是程若,这推测没问题,但她是这十几年是‘程茵’,程茵是不会杀人的。”

  郗羽反驳:“可她还是杀了周老师。”

  季时峻说:“因为她的机会不多了。李泽文就是这个危急时刻出现的最佳选项。”

  “什么意思?她不是很红吗?”王文海问。

  “盛极而衰,一个人站在顶点时也是走下坡路的开始,最近一年内,电视台出现了几个有潜力有后台的新人,这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她时常情绪失控,一分钟内可以从兴奋变为暴怒、也可能从愉快变成焦虑。有些同事甚至认为她是神经病,领导对她也有了怨言。她在电视台内部逐渐变得不受欢迎。她感到生活正在走向失控,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她找到心理医生,希望通过咨询校准自己。”

  “原来如此……”郗羽轻声说。

  难怪她说“我现在看着光鲜,但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难怪她想通过留学的办法提升自己,变身制作人,成为掌握棋子的那个人而不是棋子本身。

  季时峻说:“然后她遇到了李泽文,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的背景、人脉、能力可以让她攀上另一座事业的高峰。”

  王文海忍不住问:“李教授有这么厉害吗?”

  季时峻点头:“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份工作能全方面的展现她的优点,赋予她话语权和控制权,她一定会牢牢掌握住。为了自己的事业,她不惜做任何事情。可现在,她的犯罪过程被拍摄下来——铁证如山,她找不到任何出路,也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即便法院不判死刑,她的未来也已经终结了。她像个普通人一样,这辈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季时峻看向王文海,最后道。

  “你审问她的时候,她对你说的‘死刑’无动于衷——那时候她就冷静地安排了自己的‘退路’,就像对待她的其他受害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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