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蒋园瞪他一眼,深觉得六月雪还得快,“程致远的其他信息呢?
“不太多,只有基本的信息。程致远住在宁海,妻子姓吴,有一对正在上高中的双胞胎儿子。他的家庭和大部分海员家庭类似,妻子是全职主妇,在家照顾老人孩子。”
“听上去是挺和谐的一家。也许离婚对他来说是好事。”蒋园说。
周翼大致赞同这个说法。因为一方长期出海,海员家庭不稳定的很多。但到了程致远的这个年龄,家庭多半很和谐——因为不稳定的家庭早就散伙了,能维持二十年以上的家庭都找到了自己的相处之道。
交谈着,蒋园叫的出租车已经到了,上车后,她快速报了地址。
“长安路的移动营业厅。”
海事卫星电话这种小需求的东西不会每个地方都有,在此之前,蒋园就已经在网上查到了南都市有哪些地方可以买到海事卫星的电话卡。不算多,但有那么几家,毕竟海事卫星电话通话费极贵,按照美元计价,但只要有需求,那就有市场。
在营业厅里,蒋园买到了海事卫星电话的电话卡和充值卡。为了更好的通话效果,她和周翼返回宾馆,在安静的室内凝神静气,拨通了和程致远的卫星电话。
应该说,蒋园自工作以来,做过的各种调查数以千计,这其中需要动用卫星电话的概率很低——因此,目前的体验对她来说也是很新鲜的。
电话发出“嘟——嘟——”的声音,蒋园并不着急。她确信自己能打通电话,一个在海上工作了几十年的老船长不会不知道海事卫星电话的重要性,不可能不接电话。
果然,下一秒钟,电话接通了,一个低沉平稳的男声从电话里传来。
“哪位?”
因为强烈的电流声,让这通电话充满了几十年前的风采,堪比战争电影里的战场通话一般。原来海事卫星电话的通话效果如此堪忧,看来天上的卫星数量不够——这个诡异的念头在蒋园心中一闪而过,她娴熟地询问:“是程致远船长吗?”
“是我。”
“程船长,你好。”
卫星电话都是双向收费的,不论是蒋园还是船长本人都不会交不起这个钱,但她还是很专业地用最快的语速最清晰的逻辑,将打电话的原因说了一遍。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要做程茵的背景调查才打这个电话,她做这种事已经太多,成套的借口张口就来。尤为方便的是海事卫星电话没有视频功能,只有语音功能,这就可以让她不用去判断对方的表情没,只要语气足够真诚就好。
蒋园在电话这头宣称自己是电视台的编导,最近他们要做一款轻松的纪录片,介绍下电视台最出名的几个主播的日常生活,程茵就是其中之一。为了让节目效果看来更好,他们这群电视台的编导决定给同事程茵一个惊喜,因此想方设法联系到她的父亲,希望他谈几句自己的女儿,在节目的最后制造一些惊喜的效果,当然能煽情就更好了。
蒋园精心编造的这个小故事,细节也有,内容也有,十分详实,且非常合理,当然经得起考验和挑战。她相信,只要对方对程茵有点父女感情,就不可能拒绝这个合理的要求。
可电话那头的程致远沉默了几秒钟后才说:“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她的父亲?”
蒋园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准确地回答:“她告诉我们的。”
程致远似乎为这个答案而吃惊,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回答:“我和她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你们找我是找错人了。”
“我知道您和程茵的母亲离婚了。既然如此,您更可以参加我们的节目——让你们父女有一个交流的机会。”
程致远果断地回答:“抱歉,我不会参加。”
蒋园想做最后的努力:“我们不会给您添很多麻烦,您也不用上电视的。语音也可以,就是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录一段语音表达祝福,可以吗?”
显然,蒋园的温言劝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程致远的回答比刚刚更果决,几乎毫无转圜的余地:“不行。”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蒋园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本来我们还联系到了程茵的妈妈,想让你们一家三口在节目上团聚。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程茵的妈妈现在怎么样?”程致远忽然问。
看来这夫妻俩也很多年没有联系了——真是有意思的一家人,互相都不往来——蒋园道:“她妈妈现在在加拿大,她和一个华人结了婚,就移民了。”
程致远道:“既然她母亲都拒绝了,我更没有答应的可能。”
“程船长,你知道吗?我在做编导之前也做了许多年的记者,什么奇奇怪怪的家庭都见过,但是像程茵主播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还真是没见过。”
程致远没有被蒋园这种隐含讽刺的话气到,他极冷静的说:“她没有我的帮助和支持,也获得了现在的成功,那我的祝福对她来说也没有必要。”
非常理性的一句话,不愧是一个当船长的人说出来的。
海上是非常讲究尊卑的地方,船长在船上的权威的独一无二的——至少远洋船只一定是这样。如果说普通的企业还能发挥一些民主意识,但这种事情很难发生在船上。因为复杂的历史原因的积累,船长在船上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船长对整条船负责,他的要求,下面的人必须要执行。蒋园一点都不想挑战一个当了二十年船长的人的权威。
“……”蒋园无言以对,“我明白了,程船长,谢谢你,我们不再打扰你了。”
挂上电话,蒋园对周翼摊了摊手:“生硬的语气,公事公办的言辞都说明了程致远对这个女儿一点好感都没有。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来说,这是亲生的吗?”
“不好直接断定,”周翼说:“并不是每位父母都会无条件爱自己的孩子,有些人总是不爱自己的某个子女,这不算特别罕见的事情。”
“你这句话用在普通人身上,大概能说得过去。但对一个和大海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来说,我不相信他的心胸会那么狭窄。”
“一个人的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这种小学生都写烂了的句子,可不仅仅是一个句子而已。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他们看惯了茫茫大海和天空,知道天有多大世界有多大,对人对事的态度肯定和普通人是有区别。总之蒋园绝对不相信他会和普通的人渣男一样,因为重男轻女等糟粕思想忽视自己的女儿。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程茵压根不是他女儿。我敢保证,如果程茵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绝对不会摆出刚刚那种‘与我何干’的态度。估计他和程茵母亲的离婚原因就是这个了。”
周翼拿着手机检索了一番,若有所思道:“搜索结果显示,程茵从来在任何公开场合提到过自己父亲。”
“如此避而不谈,我想程茵很清楚自己的身世。”
蒋园盯着客厅里的白板,有价值的信息他们都会贴在白板上。白板上和程茵相关的信息越来越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一个版面。她上前一步,拿起红色的记号笔在程若的照片上画了个圈。
“不论怎么说,今天获取的情报非常有价值。最有价值的就是程茵居然有这样一个少年犯姐姐。这家人越来越诡秘了。”
周翼说:“李教授都亲自出马了,这案子可没那么简单。”
“你还挺相信他。”
“这么说吧,自我认识他开始,没有发现他错过。”
“他没有那么神,还是犯过错的——虽然次数很少。”
周翼来了兴趣:“都有什么错?”
蒋园耸了耸肩:“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身边人总是习惯性高估。这大概是聪明人的通病了。因为自己太聪明且身边也是聪明人,于是习惯性用自己的思维去评估别人,殊不知世界上95%以上都是普通人,思维方式还处于原始社会。”
“有意思。”周翼问,“所以你一开始对李教授的判断不赞同?”
“是。我最开始觉得,在潘越高坠死亡这件事上,他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就是个单纯的自杀案,没那么多阴谋。我疑心他其实假公济私,为了追女生故意将这件案子说的很悬疑。‘郗羽’这个人像一个谜团,她引起了李大教授的兴趣,可惜的是,李大教授一直也没什么接触她的好机会,此时机会来了,两人一起查旧案这事儿会产生明显的吊桥效应,他当然会抓准她的软肋,用最快的方法毕其功于一役。”
周翼指出:“我相信这确实是他的主要目的。从男人的角度来说,用不长的时间——很可能只有几天——查旧案换回一位夫人,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生意。”
蒋园“扑哧”笑了:“你看问题的方式真是实际,但说得对。这是男人们的普遍思维。”
“但应该也不全是。假设同样是潘越坠楼一案,李教授从潘越的舅舅或者父亲处得知了这起案件,只要他心中对这个案件产生了疑虑,我想他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理。”
蒋园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是的,他不会坐视不理。”
周翼看着蒋园:“有一点我很好奇。你们认识多年,是高中同学,一起查了这么多案子,但似乎没有产生什么感情?”
蒋园耸了耸肩,过一会才道。
“吊桥效应对我们不起作用。大概是因为我们不是对方的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