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羽整理了一下语言,按照时间线和她谈起潘越坠楼一案。程茵深谙听往事的原理——那就是安静、投入、不要多嘴。这是件悲惨事,程茵的脸上当然也浮现出了一种悲痛,但那种悲痛不会深入到人心中,就有点像路人甲看到惨烈社会新闻的那种浮于表面的悲痛感。
“原来如此,”程茵喃喃道,“之前两次和你见面时觉得你有话要说……原来是这样。”
郗羽苦笑,默默颔首。如果不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她这种对社交需求不大的人没什么联系老同学的兴趣。
程茵凝神想了一想,问:“我想,警方对这起事件有结论?”
“警方认为潘越是自杀。”
“那你现在提起这起旧案的原因?”
“前一段时间,我告诉了教授这件旧事……”郗羽说,“教授认为,这期坠楼案可能另有隐情,潘越坠楼很可能并非自杀。”
凡是事关人命的消息总会让人大吃一惊,程茵亦明显愣住了:“难道李教授认为这是谋杀?你们找到了证据?”
“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至于证据……”郗羽说,“这毕竟是件旧案,证据收集有些困难。”
“哦,”程茵应了一声,眸光里有轻微的光泽浮动,郗羽想起电视屏幕上的那个她,她猜测,这是程茵在思考,几秒钟后,她美丽的脸上浮起一些明悟,“所以李教授和你一起回到南都,帮你查这件旧案?”
郗羽对她颔首:“是的。”
“那你们调查到了什么线索?”
郗羽有一瞬间的犹豫。在潘越坠楼案中,程茵的身影总是时隐时现,她不确定是否应该讲这些天调查的线索告诉程茵。
程茵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只是看着她:“怎么?不方便告诉我?
“……”
郗羽抿了抿嘴。对方如此敏锐,而对一个敏锐的人说谎是件挺难的事情。左右为难时,她想起李泽文的交代的话——不,他其实什么也没交代,只说了一句“用自然的状态和她相处”。
“我确实有点顾虑。因为我们调查得到的一些信息和你有关。”
程茵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是吗,都有什么?”
郗羽思索了片刻,觉得隐瞒也没什么必要。程茵失忆多年,现在的她和初一时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将这些线索告诉她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她的讲述非常清晰,程茵的眉毛逐渐拧起,脸上的意外之情也越来越浓。
程茵慢慢喝着水,随后她放下水杯,开了口:“我来理一理。也就是说,根据你和李教授目前获得的信息,可以找到我的行踪是这样的。在潘越跟你告白的那天,放学后,我偷听了你和潘越的交谈,且讲你们交谈的内容转告了我姐姐;5月11号,潘越去世的那天中午,我生病请假回家,当天放学后五点半左右,有人在学校里看见了我;5月16日下午,我到了你家,和你短暂交谈,跟你说‘关于潘越的事情,对不起’——这是若干年前我和你的最后一面。”
不愧是业内最出色的主持人之一,程茵思路清晰,很快抓住了重点。
“是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调查到的事情。”郗羽说。
“所以,你和李教授怀疑我和潘越的坠楼事件有关?”
程茵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句话,当然让,但她也早就想好这个问题的回答。
“没有的事情。我们同桌一年时间,我很了解你也相信你,”郗羽想起和程茵同桌的那段愉快的时光,脸上情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她道,“但我想,当时的你可能掌握了某些情况。”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郗羽的信任让程茵有些感动,她抓起郗羽放在桌上的手重重一握,“不过,我想你没有猜错,当时我的可能的确掌握了一些信息。毕竟,依你所说,我当时喜欢潘越,也许我知道一些情况。”
郗羽想了想,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开相册,调出潘昱民的照片展示给程茵:“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虽然程茵有过失忆,但她小学时代的记忆还在——而她的母亲和潘昱民是初中同学,根据蒋园的分析,他们之间也许有什么暧昧故事——那程茵有一定概率记得潘昱民。
不过郗羽的想法落空了。
程茵仔细地端详着照片,隔一会后道:“气质和我爸有几分像,但我不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是潘越的父亲。”
程茵轻轻“啊”了一声,眉心微微簇起,又问:“潘越的照片你有吗?”
郗羽默默调出潘越的照片,再一次将手机摆在程茵面前。
程茵低着头,无声地凝视照片上的清秀少年——用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停顿都要长。
“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我当年的失忆真够彻底的,”隔了一会后,程茵轻声说话,“……但是,很奇怪,我明白当年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他。郗羽,你能把他的照片发给我吗?”
郗羽无声地把潘越的照片发到程茵手机上。
程茵垂着眼眸沉思了足足一分钟之久,随后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看向郗羽:“我想我有责任弄清当年发生了什么,我会找心理医生咨询,想办法找回记忆。吃过饭后,你陪我回南都二中看看?我既然曾经在南都二中上过学,这次旧地重游,也许能想起什么。”
郗羽由衷的高兴:“好。”
虽然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非常微小,郗羽依然为她积极的态度而振奋。
吃过午饭后,两人按照之前的计划,打车往南都二中而来。
出门时,程茵戴上了一副宽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二分之一的脸。对自己的举动,程茵有些抱歉地解释说“不想被太多人认出来”,郗羽对此报以百分百的理解。
因为遭遇到了堵车,出租车在南都二中附近停下。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气温比较适宜,不算热,两人可以沿着步行道闲逛到南都二中。
程茵看着身边的景致,觉得有些新鲜:“自从搬家后,我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到南都——十几年过去了,感觉南都变化得很大。”
郗羽挺理解她。程茵脑子中的南都还是十五六年前的模样,当然会觉得自己的家乡变化极大了。
随着两人走到校门,也明白了为何会堵车了——南都二中的校门口的车辆排成了长队,许多家长和学生拉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校门。等两人进入校门后更是发现,校门中的林荫道更是像一个菜市场,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郗羽和程茵都是中国的中学毕业的,打量四周一圈之后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参加统一补课的初三、高三学生们放假了,他们在父母的帮助下,带着自己的行李铺盖回家过暑假,虽然两个月的暑假已经过半,但假期总让人开心的,学生们无比精神振奋,喜气洋洋。
“好怀念的感觉,”程茵说,“我们当时就是这个样子吧?”
“应该是。”
城市也许会一日千里地发展着变化,但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比如因为放假,学生们脸上的开心表情。
两人交谈着,沿着林荫道往里校园深处里走。
人民群众的眼光总是雪亮的,郗羽再一次领教了这句话的正确,虽说程茵戴着大墨镜,穿着打扮也相当低调,但还是有眼光犀利的群众认出了她——认出她来的人是一位学生家长。
这位学生家长一手拖着一个孩子的行李箱,盯着程茵上看看,左看看下看看,最后再凑过来问:“你是那个节目主持程茵吗?”
郗羽为这位阿姨的眼神叫绝。在被人认出的情况下,程茵犹豫了几秒钟,摘下了墨镜,对中年阿姨露出了久经训练的拍照笑容。
“是我。”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一旦摘了墨镜,程茵那张脸暴露出来,简直就像是往油锅里投了一勺盐——林荫道上的家长、学生的目光全都扫射过来,还有人拿起手机开始疯狂拍照,几乎是转瞬之间,程茵身边顿时围了一圈热情的人,郗羽被迫后退三步,把位置让给有需求的人。
郗羽挺佩服地看着这一幕,她一直觉得只有大明星才能得到这样的围观待遇,没想到程茵的号召力也不差。
“终于见到活的程茵了”“比电视上看的漂亮一些”“比电视上看到的瘦一些”“她为什么来南都二中”这几句话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诸位学生和家长的口中。
程茵没有回答各种好奇的提问,她对提出合影要求的人说“抱歉”,但表示可以签名,看到她那么好的态度,连那些本来对明星签名没什么感觉的学生和家长都涌了上来要求签名。
这趟混乱持续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消散,诸位学生和家长对程茵虽然有一定兴趣,但他们毕竟还是要回家的。
人群彻底散去后,校园大致恢复了宁静,郗羽松了口气,然后她看到了林荫道对面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老师。”
周宏杰看来是刚从超市回来,他手中拎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些食物和日用品。他微笑着对郗羽点了点头,随后目光转到程茵身上,看上去有毫不掩饰的惊讶。
郗羽拉着程茵走到周宏杰面前,为两人做了介绍。
虽然程茵也曾经是周宏杰的学生,但相隔十几年不见,而且一个有过失忆经历,另一个人由二十多岁的青年老师变成四十岁的中年老师,这其中的变化也够大的。
“周老师,你好。”听过介绍之后,程茵上前一步,和自己曾经的班主任握了握手,“抱歉,我没能认出你来。”
“你好。上次见你还是十几年前了。”周宏杰看来对程茵为何出现在这里深感诧异,他问郗羽,“你和程茵怎么又回了学校?”
“我叫她来的。”
郗羽简要地解释了整件事的原委。
周宏杰也如同每一个听说她失忆的人一样,震惊、遗憾和感慨的表情全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