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电话里的人倾诉着今天发生的开心和不开心的事。
严乔看着电视机,耳边是宁舒打电话的声音。
“知道了,今天化雪,温度低,我穿了秋裤的。”
“早饭有在好好吃,午饭也吃得很好,身体很健康,没感冒也没发烧。”
“青柠门口开了一家奶茶店,奶茶这种东西又不健康,怎么能多喝呢,我肯定不会去喝的。”
“今天高二的那个代理体育老师又来抢课了,高考又不考体育,在教室里多做几道题不好吗。”
“今天的课还行,不是很满,班里有个学生离家出走了,警察和家人正在到处找,好像是因为她妈妈要生二胎吧。”
……
严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从沙发上起身,往宁舒的方向走了过去。
以前他从来不会打扰她和她妈妈的电话时间。
宁舒诧异地看了严乔一眼。
像是怕被电话另一头的人听见,严乔没出声,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去厨房倒水喝。
宁舒没有放在心上,继续低头讲电话。
“刚才说过了,穿了秋裤的,明天也不会忘的。”
“您不用过来帮我打扫房子,我自己能行……水果也有在吃,今天吃了苹果和蓝莓,很甜。”
……
突然,身后的男人碰了她一下,她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宁舒转头看了看严乔,生气地用口型骂了他。
严乔表示抱歉,是不小心碰到她的。
她抢在他弯下腰之前把地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屏幕贴着耳朵,继续讲电话。
“穿秋裤了。”
……
严乔背过身去,走到窗边,第一次在她面前点了一根烟,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把烟头摁灭。
摁烟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努力控制了一下,依然止不住,外套也没穿就出去了。
严乔穿着一件毛衣站在客厅门口,完全感觉不到室外迎面而来的寒气,整个人像站在一个巨大的冰窖里,从里到外都透着凉。
他看见了她的手机屏幕,正在通话中的计时器是静止的。
那是一张手机截图。
每天晚上十点钟的电话,另一头没有所谓的妈妈,只有一片令人心碎的自欺欺人。
最初,他以为她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她跟她妈妈分享生活,互相关心,无话不谈。
他很羡慕她,因为他自己没有妈妈了。
后来,他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发现她家门口根本没修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这通电话的真假,因为这太荒谬了。
荒谬到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样的恐惧,才需要靠着自欺欺人活下去。
许多年以来,她清醒、理智又冷静地瞒了所有人。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总能看见宁舒那张脸,老成的、保守的、稳重的、单纯的、可爱的,甚至生气的,每一张都令他感到心疼。
这些互相矛盾的画面交织重叠在一起,最后变成一张流着泪的微笑的脸。
他的心脏像被淬了毒的刀尖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
片刻之后,宁舒挂了电话。
严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回到客厅,看了一眼她泛红的眼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今天是因为学生离家出走哭的吗?”
宁舒低着头吃汤圆,声音低落又固执:“不是,是因为被陶主任骂了,陶主任从来没有那样骂过我。”
“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吕卉卉的爸妈有了新的小孩,肯定不会再对她好了。”
“如果她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对她很差,倒也没有什么,因为已经适应了,不会有心理落差,”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先对人很好,突然又把人抛弃了,就像把人从天堂推下来掉到地狱里,这跟杀人没区别吧。”
严乔好一会没说话。
他抬眸看了一眼宁舒的房门,顿了一下才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离家出走的学生找到,外面太危险了。”
宁舒低声重复了一句:“是啊,外面太危险了。”
她把空了的碗往前推了推:“我还想吃一碗。”
严乔没说什么,很快把第二碗汤圆煮好了,语气随意,听起来只是随口一提:“是不是想回房间吃?”
宁舒猛得抬头看了严乔一眼,瞳孔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放大,但她很快敛了下眉,神色恢复如常:“嗯,因为现在不是特别饿,想一会再吃。”
严乔把碗递给宁舒:“嗯,拿上去吧。”
宁舒松了口气,端着汤圆上了楼。
第二天,宁舒和平时一样,早起去学校看着学生们早读,严乔陪她一块去了学校。
宁舒看了看严乔:“你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昨晚没睡好?”
严乔笑了一下,揉了揉宁舒的头发:“没有,睡得很好。”
如果宁舒此时走进严乔的卧室就会发现,散落在烟灰缸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烟头,以及尚未散去的烟味。
他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整夜的烟,连自己的嗓子都不管了。
严乔看着宁舒走进教学楼,转身走出校门,重新折回家里。
上午十点钟,又有警察来到学校,把宁舒叫了出来,说查到吕卉卉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永宁里附近。
而且,她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宁舒的。
他们怀疑宁舒把吕卉卉藏在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要求去她那里看看。
陶主任陪在宁舒身旁,看事情朝着越来越严重的方向发展,给警察们递烟赔笑:“同志,我能先跟宁老师谈一下吗?”
“宁老师是我们一中特别好的老师,每年都是优秀教师,向社会培养了不少人才。”
警察没接陶主任的烟,看了宁舒一眼:“最多五分钟。”
陶主任知道,警察在给宁舒机会,希望她自己说出来,赶忙又对人赔笑:“谢谢警察同志。”
这件事情的性质可大可小。陶主任把宁舒带到一旁,又急又恼,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宁舒紧紧咬了下自己的牙关,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在帮助吕卉卉。
正说着,一旁吕卉卉妈妈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慌忙接通,边哭边说:“卉卉,卉卉你在哪?”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
警察示意吕妈妈开外放。
吕卉卉的声音传了出来:“妈妈,我没事,我在林老师家里。”
吕妈妈松了口气,忙问道:“哪个林老师?”
吕卉卉在电话里答道:“以前教过我画画的那个林老师,她不知道我离家出走的事,以为我只是去找她玩,这两天我就是住在她家里的。”
吕妈妈:“好好呆着别动,爸爸妈妈现在就去接你。”
吕卉卉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现在在学校门口。”
吕爸爸和吕妈妈赶忙往校门口看去,看见背着背包的女儿,身后站着以前请过的美术老师。
吕妈妈赶忙跑了过去,吕爸爸扶着她,不断提醒她:“怀着孕,慢点,孩子安全了,没事了。”
吕妈妈跑过去,狠狠打了下吕卉卉的胳膊,哭着骂她:“你乱跑什么,还关机,不知道家里人多着急吗!”
说完抱着吕卉卉大哭起来,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你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
吕卉卉也哭了起来:“你们不是有新小孩子了吗,还管我干什么。”
吕爸爸抱着这对哭成泪人的母女,对吕卉卉说:“爸爸妈妈怎么会不管你。”
吕卉卉哭着诉说自己的委屈:“妈妈这几天都没进我的房间,不再陪我说话了。”
吕爸爸解释道:“你妈妈感冒了,要是传染你了怎么办,你身体不好,不能生病。”
吕爸爸对女儿的任性感到生气:“要是不管你,爸爸又怎么会同意你妈妈这么大的年龄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还不是为了救你!”
吕卉卉睁大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吕妈妈掐吕爸爸的胳膊,不让他说。
吕爸爸闭了嘴,抱着瘦弱的女儿,吕卉卉失踪之后到现在,第一次哭了出来。
宁舒后来才知道,吕卉卉前不久被查出来得了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个病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脐带血可以救命。
这个病的前期症状表现不明显,父母有意隐瞒,连吕卉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吕妈妈高龄怀孕,为的就是那管救命用的脐带血。
他们瞒着所有人,目的是不希望第二个被生出来的孩子长大后知道,自己是为了救姐姐才出生的,怕那个孩子多想。
这样的父母爱孩子比爱自己的命还重,不可能一碗水端不平,更不可能抛弃谁。
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吕卉卉低着头走到宁舒面前,低声道歉:“对不起宁老师,我怕您不愿意收留我,跟您撒了谎。”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吃早饭低血糖其实是我自己绝食闹脾气,我爸也没打过我,是我跑得太急摔的。”
吕卉卉哭了起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和后悔:“对不起,宁老师,我不该撒谎骗您。”
宁舒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能怪谁,怪眼前这个得了重症的女孩吗,还是怪她爸爸竟然没有真的打她。
宁舒平静下来,看了看吕卉卉没什么血色的脸,摸了下她的头发,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挺好的。”
不幸的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吕卉卉不肯走,抱着一盒纸巾站在宁舒身边,一张一张给她递纸巾。
她不知道宁老师为什么会一直哭。
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竟然可以这么多,怎么都流不完。
身后有脚步声,吕卉卉转头看见今天早上把她从宁老师的房间带出来的男人。要不是他,她肯定把宁老师害惨了。
吕卉卉叫了声:“严老师。”网址m..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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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严乔让吕卉卉先走了他把剩下的半盒纸巾放在一旁,对她说:“纸巾没有了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宁舒抬头看见严乔,把他抓了过来,在他胸口蹭了蹭眼泪和鼻涕。
严乔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宁舒的后背,爸妈刚走那一年,礼礼整天哭闹不肯睡觉不肯上学,他就是这么哄他的,很有效。
不知过了多久宁舒的哭声渐渐小了起来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严乔抱了抱她声音酸涩:“哭完这一次,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宁舒擦了擦眼泪:“吕卉卉怎么会跟奶茶店的老板娘在一起?”
严乔弯下腰用指腹把宁舒眼角下的泪痕擦掉:“街上遇到了正好她们认识。”他本来还在想,把吕卉卉安置在哪里比较合适。
宁舒往后退了半步,靠在走廊墙上:“谢谢。”
严乔跟宁舒并排靠在一起,转头看着她:“跟我不要说谢谢。”
宁舒低着头:“我是不是错得很离谱。”
她原来不觉得自己错,甚至跟陶主任顶嘴。因为吕卉卉胳膊上的伤太吓人了,她怕把她放回去,她爸爸会打她打得会更狠。
在学校门口看着她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严乔抬起手把宁舒又要涌出来的眼泪摁了下去:“你也是被吕卉卉骗了才会这样。”
宁舒低声:“不管什么情况正常人的选择都应该是先报警交给警察处理。”
严乔:“没有人是完美的,人又不是机器,是人就会犯错。”他揉了下她的头发,溺爱得过分。
他看着她,声音温柔:“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宁舒点了下头。
“真乖,”严乔抬起手,手掌碰了一下她的腿,“穿秋裤了吗?”
宁舒往后缩了缩,还没有男人摸过她的腿:“穿了。”
严乔笑了一下:“粉色的,屁股上有蝴蝶结那条?”他在院子的晾衣绳上看她晒过,当时就觉得好看。
宁舒抬脚踹了这个臭流氓一脚,终于不再哭了。
严乔瞟了一眼宁舒的腿:“看来我说对了。”
“对了,”他看着她说道,“我不是有兼职吗,前几天出差耽误了不少工作,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可能不在家里,不过一定会在十一点之前回去。”
“在外面的时候能给你打电话吗?”
宁舒故意说道:“我能说不行吗?”
严乔:“不能,不然我就去告发你私藏吕卉卉的事。”
宁舒这才发现自己留了个把柄在这个人手上:“那我能杀了你灭口吗?”
“不能,”他看着她,见她能开出来玩笑,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唇角微微弯了一下,“我要是死了,你不就守寡了吗。”
宁舒哭完之后第一次笑出了声:“你在想什么呢,你死了我就可以把礼礼抢走当亲弟弟了。”
严乔笑了一下:“既然你这么喜欢礼礼,我可以把他当成彩礼送给你。”
宁舒沉默了,她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为了礼礼嫁给严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严乔:“你嫁给我竟然只是图我的彩礼。”
宁舒:“不然呢?”
男人声音低沉:“不图一下我的身体吗?”
宁舒仰头看着严乔,又挪开眼去,片刻之后低声说道:“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别耽误我备课。”
严乔点了下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宁舒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大概几点,我给你留时间。”
严乔:“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我那个时候有时间。”
宁舒低头看着脚下灰蓝色的水磨石地面,上面不知道被谁划了一道,露出一片白色,又被人用脚踩过,污得发黑。
她顿了一下,脚尖不停地在那道划痕上磨来磨去,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一件十分纠结的事情。
她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说道:“可是,每天晚上十点,我妈妈都会给我打电话,那不就占线了吗,你能十点半再打吗?”
“不能,”男人语气强硬,“我只有十点才有空。”
严乔转头看着宁舒,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分明是命令的口吻,却让人听出了几分温柔:“每天晚上十点,接我的电话。”
宁舒一直低着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的眼神显出了几分纠结,是真情实意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那种迷茫。
远处响起了预备铃声,严乔从墙边起身,抬头揉了下宁舒的头发:“下节六班有你的课,去准备一下吧。”